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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懷覺醒自我意識的一刻,代表‘崇高’的那一部分神性徹底從本體里分離。而因為阿懷的神性太過精粹,祂的誕生造成了我那個分身的死亡,我只剩余下墮落分身,一個尚未具備完全神性的墮落分身。造物是崇高的本能,但作為墮落,我不再擁有這樣的能力,我意識到自己可能永遠地失去了完整的神性和自我,在痛苦與絕望中將自己沉進若水,長久地沉睡其中,借助其神性造出一場場虛幻的夢境,在這些綿延的夢境里,沒有目標地流浪著,以期能暫時忘卻自己的痛苦?!?/br> “——我掌握有權力意志的神性,本應是世間至高也是唯一的主,卻因為失去了一半的身體,只能恒久地忍耐境遇與神性相悖帶來的痛楚。即便我以主體的沉眠作為代價抵御,這種痛苦仍隨我周輾在夢與夢的深淵間。被背叛的孤獨、無法改變境遇的茫然無措、靈魂深處被割裂的痛苦,以及長久處于這些情緒中最后催生的厭惡一切和想要毀滅一切的沖動——阿恒,你這下明白自己是怎樣誕生的了吧?” 常恒緊緊抿著嘴唇,攥著前襟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 “——在我遭受這些折磨的過程中,墮落迅速覺醒神性并具備了自我的意識,你誕生了。你誕生之初,受負面神性的反噬,不僅意識渾噩,而且外表只有六歲孩童大小?!?/br> “從我的崇高分身被迫死去后,阿懷便完整繼承了我的神性,在自己的意識領域里創造出了這片永恒神域。當祂從天際俯瞰見你神智不清地久跪在這里時,祂起了憐憫之心,于是下到深淵帶走了你?!?/br> “可祂是怎樣對你的?祂不僅向你隱瞞了你的身世,還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態將你打成惡患。祂明明清楚你身載墮落神性,卻逼你走一條與自身神性相悖的道路,無視你因此產生的痛苦,而再一次經歷那靈魂不可承受的折磨。祂不但是你痛苦的根源,而且反復加劇著你的痛苦,祂把你推入深淵,反復地推入深淵,讓你粉骨碎身,一遍遍重復地粉骨碎身,祂以犧牲你為代價鞏固自己的地位……” “——不!”常恒突然大吼著打斷祂,聲淚俱下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可郎夋并未顧及祂的情緒,徑自向下說著:“這世界的根本就是權力意志——控制和支配一切的力量,而你和阿懷,墮落和崇高,你們都是我的后代,你們雖然已經從權力意志中分離出來,但它仍根植在你們的神性最深處。因此你們不可避免地排斥、忌憚著彼此——你們必將永無止息地爭斗,此消彼長,生生滅滅。而阿懷忌憚你體內與他對立的神性,祂擔心你會幫我奪回我們失去的東西,于是祂故意隱瞞了你的身世。你一直以來都被阿懷蒙蔽了,你從來都沒有做錯過什么。使用由祂帶來的痛苦造就的力量毀滅祂和祂的造物,走上權力的巔峰,這是你生就的權利,也是祂所虧欠你的……” 常恒捂著心口急促地喘息,郎夋的話仿佛帶有莫可名狀的力量,催動著祂體內涌動的墮落與毀滅之力沖破束縛、恣意妄為。 恍惚之間,祂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 祂渾渾噩噩地跪在太一無窮高大的石像前,被其陰影所統罩。他覺得四周又冷又黑,身上一陣痛過一陣。痛得實在厲害時,祂連周圍的水聲都聽不見,便也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有那份靈魂被反復碾壓的劇痛主宰著祂,也陪伴著祂,吞沒著祂,也提醒著祂——祂正活著。 捱過最初的冷,又感到自內而外的熱。祂被熱得一陣陣發起虛汗,卻也同時打著哆嗦。在不知第幾次痛得暈沉、又在不自覺的驚顫里被迫轉醒時,常恒突然挺身,猛地撞向太一石像。 ——轟地一聲,深淵仿佛都在因此而搖晃。 嗡鳴聲中,祂緩緩地軟倒在地。 常恒再醒來時,正躺在血泊里,祂又是被痛醒的。 常恒艱難地撐起身,圍在祂身側、貪婪地舔舐著祂的鮮血的一眾龍蛇連忙四散逃去,于是,又只剩下小小的常恒孤零零地匍匐在太一像冷漠的陰影里。 直到一只修長的大手溫柔地執起了祂的手。 “……你們生就是彼此缺失的部分,也生就對立,所以以掠奪為手段的結合是你們唯一的歸宿,奪走他的神性吧,”郎夋憐憫地望著咬緊牙關卻抑制不住落淚的常恒,“祂就像是你遺失的那顆心臟,祂剜走了你的心,把你丟棄在黑暗里,讓你經歷萬難承受的折磨,你只是拿回自己的東西,也只有殺死崇高,你的神性才能趨向最終的圓滿……” 而常恒身體里的沈碧也在同時開口說話,他急道:“別聽祂的話,祂一個分身死了,另一個分身受限,和你說這么多,顯然是要蠱惑、利用你,你別被祂騙了!千萬不要照祂說的做……” 郎夋還在說話,兩個人的聲音混和在一起:“……祂不僅是你痛苦的根源,還欺瞞你真相,甚至還利用你對祂的感情,控制、傷害你,讓你只能長久地淪作祂的附庸,以此穩固自己的權力,理所應當地享受著由你痛苦供養的一切。取走祂的神性,讓祂也嘗嘗那如被剝心的痛苦,也只有這樣的報復,才能抵消你心頭的嫉妒和恨……” “不,不,”常恒搖頭,極力地否認,“不,不……”祂仿佛終于在這一次次的否認中說服了自己,重新找回了對體內力量的掌控,“……祂不是我痛苦的根源,是祂教我我明白…我可以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