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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出的熱氣凝成白霧,在空中緩緩散去,又慢慢聚攏。白霧之后,是鍥著千秋、萬歲為燭陰、丹陽布道場景的浮繪冰雕。 而冰雕畫后,是已然死去多時的明媚。她與祝槿隔著厚厚的冰層相望,清麗的面龐上猶遺有恐懼神色。整具尸體水平懸在冰后,四肢怪異地蜷曲著,像是只伏在冰壁上的甲蟲。 祝槿被她的死相震驚,他駭得倒退幾步,結巴道:“阿明姑娘,怎么會,會被釘在冰里?” 沈碧從他背上滑下,走近仔細端詳冰中浮尸,片刻后回過頭來,他回頭之際,本還面色如常,瞥及祝槿身后的左壁時,卻神色一變。 祝槿循著他的視線回看——在那透明的冰雕畫后,竟又出現了兩個明媚的身影,她們像是誤入雕畫的游魂,兀自后追前趕著斗法,并沒有注意到隔墻的祝槿與沈碧。 沈碧拍打隔斷的冰雕,喊道:“喂,聽得見嗎?” 冰中的那兩個明媚卻始終無知無覺,只行色匆匆地踩著冰壁你追我趕。 祝槿和沈碧對視一眼,不由蹙眉道:“究竟怎么回事?她們為什么會進入雕畫里?又為什么會又多出一個雨使姑娘?” 沈碧卻突然轉身看向另一面壁中的尸體,若有所悟道:“照左壁中的情形推測,或許,她不是被釘在冰壁里,而是趴倒在地面上?!?/br> 祝槿微微睜大眼睛,旋即也明白過來,震驚道:“你是說,我們的左側和右側,同時存在著兩個和我們這里方位不同的空間?” 沈碧眉頭緊攢,道:“或許是這樣,又或許現在我們看到的只是些迷惑人心的幻象而已?!?/br> 而僅這一會工夫,左壁中的兩個明媚便已杳然去遠。 祝槿和沈碧也繼續前進。 雪一直在飛,撲朔朔地,迷離了視野。 他們終于爬到了階梯的盡頭。那里,立著道被由內向外推開了小半的冰門,而風雪正自門內源源灌來。 左壁最末的冰雕畫里,燭皇正姿態虔恭地推門而入。 而右壁最始的冰雕畫里,燭皇跨門即見煌煌昆侖神界。 門就立在丈外,祝槿反而踟躕了,皺蹙眉尖,對沈碧道:“依參差君所言,這已經是迷宮的最內一層,推開這門,便應是‘復活殿’了。宵燼君……可能現在就在里面?!?/br> 沈碧感覺到他的不安,溫聲安慰道:“阿槿,沒事,我會保護好你的,不用擔心?!?/br> 祝槿失笑道:“我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怕他傷了你……” 沈碧搖頭道:“他為入地宮自斷龍脈、以身飼盤,現在的狀況,怕是比我還要糟得多?!?/br> 祝槿聽他這樣說,才稍稍放松了些,主動拉起沈碧,道:“走吧?!?。 兩人攜手登至梯頂,祝槿忐忑地抬手拉門。 門被拉至完全敞開的一瞬,風雪驟止,眼前一片虛無。 沈碧和祝槿幾乎同步跨入門中,而入門的剎那,世界驀然顛倒、旋轉、翻折。沈碧只覺手中一空,再看時,身旁的祝槿已然消失無蹤。 四顧間,沈碧愕然發現,自己竟又置身在了地君府邸中,他立在回廊下,仍能聽見后院泉池的汩汩流水聲與女子的軟語溫言。 沈碧沒有猶豫,舉步朝后院走去。 小院清雅如故,只是這時石桌上擺的不再是棋盤,而是些家常菜肴。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坐在桌前,他身旁另坐著個美貌婦人,正殷勤為他布菜。老人抖著手去接婦人遞來的羹湯,卻不慎將小半碗羹盡數灑在身上。 婦人連忙掏出手絹為他擦拭,起身時注意到默立在一旁的沈碧,笑道:“阿燼,來客人了?!?/br> 若祝槿亦在此處,定能一眼認出這婦人正是地府畫室中那百來幅美人圖的主角,但沈碧并未分給她半分注意,只仔細觀察著桌前坐的老者。 那人一副龍鐘老態,聽得這話,反應了會兒,才緩緩抬頭,用雙濁目望向沈碧。 沈碧頷首示意道:“宵燼君?!?/br> 宵燼終于艱難地辨認出他來,轉而對婦人道:“姑姑,我得同他說會兒話?!?/br> 被他喚作姑姑的婦人聞言,慈愛地撫上宵燼頭頂,替他捋了捋蒼然的白發,應道:“好,那姑姑先到一邊去,阿燼要好好招待客人?!?/br> 她待宵燼的方式宛如對待稚童,可對方如今已是垂老的模樣,這畫面怎樣看去,都詭異異常。 沈碧卻視若無睹,只冷冷睨著宵燼,直到目送那婦人走遠,宵燼才依依回首,對沈碧示意道:“云中君請坐?!?/br> 沈碧不應,反問道:“這是什么地方?” 宵燼默然半晌,答道:“這里,是過去門后的門廳?!?/br> 沈碧道:“過去門?你是指位于‘問道’天梯頂端的那道門?” 宵燼嘆了口氣,道:“是,也不是。不知常恒君有沒有發現,‘問道’天梯的左、右兩壁中,都好像各有一個空間?!币娚虮厅c頭,宵燼繼續道:“但其實,這只是視覺上的假象,真正存在于壁中的,是兩種時間?!?/br> 他用筷子蘸了些湯汁,在石泉上寫下“過去、現在、未來”,隨即,輕點“現在”,道:“這是你走過的天梯?!庇贮c“過去”、“未來”,道:“這是二側冰壁中的倒影。 放下筷子,宵燼又道:“古昆侖設有四方門結界,朝圣者只有跨過結界,才能真正走進昆侖。燭皇建長明宮時,為防止有人擅闖復活殿,便也效仿其師千秋、萬歲,在殿外布下了四面結界之門。永恒門設在顯處,而另三面門則被隱藏在冰內——便是那永恒門在三面冰中的三個倒影,分別代表:過去、現在與未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