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頁
李富貴道:“這李某倒是清楚,鬼君的晚照臺在四方之央,你只須自這里出發,一直朝南走,沿途自然會碰到同去的信徒。聽說近來鬼域的八方魂鬼,都紛紛前赴晚照臺皈依鬼君呢!” 說話間,李富貴已領著祝槿走進客房。囑咐過對方好生歇息,又詳詢了祝槿同伴的樣貌特征,李富貴自行飄然離去,獨留下祝槿面對著高闊的屋宇發呆。 時值午后,李宅靜得令人心頭發沉。 祝槿兀自坐了一會兒,確認屋子里還算得上安全后,從懷中掏出合歡鑒察看。翻看之際,忽覺有異,祝槿連忙將鏡子舉至面前,赫然便見一朵扶桑鬼花正招搖在他發髻間。 祝槿心頭一震:是鬼君簪在他頭上的那朵花!他下意識便想將其取下,指尖碰到花瓣時,他又心念一動,停下動作。 那鬼童適才本想要摘花,卻被其所傷,莫非這花對這些鬼物有什么防御作應?祝槿思量片時,決定暫且不管,起身巡視起這間客房。 李家大抵當真是戶大富大貴之家,僅是間客房,也裝設精良,不乏些古物擺件。祝槿仔細過目,并未發覺到什么異樣,不由放松下些。 這一放松下來,便覺出身心的疲乏。祝槿見客房西北角處置著架面盆,盆中水清澄澄的,便想要借凈面醒醒神。低頭之前,他下意識將合歡鑒掛上了面架后的粉墻,那處釘有枚鐵釘,原先掛的鏡子卻已不見了蹤影。 祝槿俯身,掬出捧水,沁在臉上。清涼的水打在他面上,祝槿心中忽然沒來由地一緊,猛地抬眼,正看到掛在墻上的合歡鑒,與鏡中映出的李富貴的臉——這餓鬼正舔著嘴唇,緊盯著他的目光里盡是無可掩飾的垂涎。 祝槿猛地回過身去,他站的地方,正對著扇大敞的軒窗,李富貴立在窗外,臉上還是一貫的和善神色:“小兄弟歇得如何了?在這里呆得可還舒服?” 祝槿抹去臉上還在下淌著的水珠,也借這動作掩飾胸膛的劇烈起伏。方才的場景宛如是他的錯覺,但祝槿清楚,那絕非錯覺,李富貴這只餓鬼確在悄無聲息地偷窺著他,他想要做什么? 放下袖子的一瞬,祝槿面色也已恢復如常:“多謝先生的安排和關心?!彼憩F得猶如絲毫未生出戒心:“先生這么快就折返回來,可是有了我同伴的消息?” 李富貴笑道:“非也,非也,李某只是怕客人呆得無聊,想帶小兄弟你四下去逛逛?!?/br> 祝槿也朝他笑:“好啊,我也正有此意?!?/br> 二人相視而笑,祝槿跨出房門,由李富貴引著,步出李宅,兜行于里巷之間。目之所即的宅第,皆是門面弘闊,庭院幽深。 祝槿不由感嘆:“富貴里果如其名,盡數住著富貴之家??!” 李富貴同個迎面走來的鄰人打過招呼,聞言,笑道:“這里自古就是魚米之鄉,又兼鄰里和睦、互幫互助,代代累積,如何不富?” 突兀地,他話鋒一轉,手指向里弄中央一塊空場道:“小兄弟來得巧,正趕上我們舉辦一年一期的饗宴,若有意,可以明天隨我同來圍觀?!?/br> 祝槿心下微沉,面上卻未顯,輕松應道:“饗宴這種大場面,李先生肯帶我來開眼,我自然卻之不恭了?!?/br> 李富貴微笑頷首,并不多費口舌,仿佛當真只是隨口邀約一般。他快步向前,遙遙指向處院,道:“此處是我們的族學?!?/br> 祝槿抬頭看去,果見那門匾上書“育幼書院”四字。 李富貴推開條門縫,朝里張望片時,壓低聲音對祝槿道:“既已到了這里,正好可以去檢查下小胖有沒有在認真讀書?!?/br> 祝槿便隨著李富貴躡手躡腳潛進書院,窗扇未關,有朗朗書聲自房中傳出。他二人悄悄湊近后窗,只見里頭坐的學童盡是半大稚兒,此時正齊聲念誦:“夫孝,德之本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李富貴聽得頻頻點頭,慈愛地望著自家小胖的后腦勺,對祝槿解釋:“《孝經》是族學所授的第一課,富貴里的孩子都對此篇熟讀成誦?!?/br> 他雖已刻意壓低聲音,但還是引得學堂中的學童們紛紛停下誦讀、回頭望來。小胖坐在最前一排,便也是最后聽到動靜轉頭的學童,見著父親與祝槿,他咧嘴笑開,露出滿嘴七零八落的乳牙。 教書先生見狀,嗔怪地睇了眼李富貴,拿戒尺叩著桌子示意他們回神,但學童們顯然已無意課業,眼見教室快要亂成一鍋粥,教書先生只得無奈道:“今天就到這里吧!” 他話音未落,門已被鄰近的孩子撞開,學堂里的學童們一哄而出,頃刻便四散出書院。 小胖被落在最后頭,一個瘦高些的孩子邊跑邊回頭朝他招手:“孫珍饈,來玩數肥羊??!” 小胖跑得粗喘如牛:“那你等等我??!” 祝槿愕然:“小胖他怎么姓孫?” 李富貴也緊跟著小胖出門,在后頭嚷著:“珍饈,走慢點!別摔了!” 既而,他才輕描淡寫回答祝槿:“我們富貴里有個風俗,為使各家各戶親如一家,會交換孩子教養。小胖并非我的親子,實乃是寄宿在我家的義子?!?/br> 祝槿心中越發狐疑,嘴上卻應道:“倒是個挺不錯的辦法?!?/br> 李富貴嘿嘿一笑,帶著他往回走。路過空場時,正遇見小胖和他的那位朋友在拍手唱歌,兩個孩子一對一句地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