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CH3-7
千璜不斷逼近窗戶。 一次一次前進的步伐,一下一下扯動信玖的思緒。 好片刻,當信玖終于弄清楚千璜想要做什么的瞬間,身體下意識動了起來,比腦袋動得還快,他壓根兒沒考慮合不合時宜,伸手就是大喝阻止。 「等一下!」 「等不了!」 女孩的恐慌促使千璜大聲拒絕他,她揮開他的手,逕自往前走,就像女孩緊握麻繩靠近黑貓一般,一步一步,如履薄冰。 此時的千璜似乎被什么帶領著,完全無法思考,無法控制自己,純粹憑著一股本能,著魔似的靠近窗前。 信玖在她后頭喊道,「慢著,冷靜點,好好想想,你抓貓做什么?」 千璜低吼,「我不知道!」 她甚至不經大腦,脫口就是句句理所當然,那是在清醒理智的時候,絕對不可能說出口的話。 「抓貓怎么了,為什么不能抓?抓老鼠抓蛇順便告個無聊的密又怎么了,什么都好,什么都無所謂,反正你不能出事?!?/br> 突然的斷層與解答,信玖一瞬間雞皮疙瘩。 他下意識重復,「抓蛇?」 便見千璜的背影無比堅定,「對啊,書上寫的,說蛇湯健康又營養,你這么容易感冒,動不動就咳咳咳的,萬一咳死怎么辦?我又不怕蛇,抓一隻會怎么樣嗎?」 信玖聽明白了。 上千個睡不著驚醒的夜晚,每每鼓起勇氣想探究、最后都還是以退縮做收尾的問題,那些問題的答案,就在面前,只差一步,就能碰到。 可是,這個走向,似乎跟他過去十年深信不疑的解答,不一樣。 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五味雜陳地問,「你是,為了這個去抓蛇的?」 千璜依舊看著黑貓。 煞紅了眼,抽空了靈魂,理所當然地復述。 「怎么樣都好,到頭來也沒用!劉白目竟然跑去跟父親舉報,說我帶危險生物回家,我一氣之下把那條蛇往他臉上丟!幸好柳姊幫我說話才沒事的?!?/br> 信玖消化了一會兒。 半晌才道,「……那你為什么要捏死莉莉?」 「關你什么事!你這傢伙,跳不高跑不遠的,病的要死,好好留在這邊平安長大不就好了嗎?管那么多干嘛?想跟我一起逞能冒險?下輩子吧!」 一字一句,咒罵得絲毫不客氣,簡直沒有口德。 那傢伙總是佔他便宜。 那傢伙總是肆意行動。 可關鍵時刻,她從容不得她以外的人欺負他。 聲聲如尖刺的責怪里,全是關心。 所有令人費解的行為里,都有他。 信玖驀地覺得腦袋發熱,熱中有疼,頭疼欲裂。 行動跟著遲鈍了起來。 此時此刻,千璜已經來到窗邊。 黑貓靜靜瞧著她,發出細長的喵嗚聲,尾巴一捲,小小的腦袋扭向窗外,后肢立起。 ──牠準備跳下去! 視線里,小女孩察覺黑貓的意圖,心臟一緊,她抓緊麻繩,三步併作兩步,連忙朝牠撲去! 千璜想也沒想,步上女孩身影,單腳蹬地,跳上窗臺,一點猶豫也沒有,隨著消逝在窗櫺的細小后肢一躍而下! 「等等,千璜,不行──!」 信玖的聲音在身后一穿而過。 有好幾分鐘的時間,千璜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身子騰空的瞬間,因為這聲呼喚,霧霾籠罩的神思驀地恢復清明。 他喊她的次數并不多,之前只有在外頭喊,這是第一次在「內側」,并且喊得這樣清晰,這樣用力。 先前在外頭,千璜只覺他喊她名字的咬字氣息似曾相識,帶著說不清理不明的牽連,而今在赤裸得無法遮掩的「內側」里,她竟覺得,無以言喻的想念。 她不知道前一秒到底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正在下墜,她只知道一抬頭,就見信玖也從窗臺上躍了下來,毫不遲疑。 仰著腦袋,逆著光,看不清他的面容。 眼角莫名帶上濕意。 再否認,就太矯情了。 她確實,應該對他萬分熟悉。 他們肯定,一起相處過好一陣子,師承相同的人,有無需言喻的默契和習慣。 那是,十歲之前,被她忘得一乾二凈的記憶嗎? 他這樣的人,她怎么可以,一聲不吭,就忘記了呢? 還是說,單純因為,他只是個副人格? 所以,她十歲以前的主要記憶,是跟他的主人格在一起的嗎? 思緒動盪,情難自抑,連帶的,身邊的一景一物突生變異。 本來,身處二樓,就算跳樓也該是眨眼的事,說什么都不該下墜這么久。 本來,這是個鳥語花香春光明媚的中世紀建筑,處處散發美好與爛漫。 可此時此刻,這場歲月靜好像虛幻的夢,輕輕一槌,裂成千百碎片,碎片尖銳刺眼地落下,深深插入綠意濕潤的土壤中,同時啟動了什么開關,空間開始抽搐扭曲。 黑色血水涌了進來,所有盛放美艷的樹木花朵一棵棵、一株株往某個定點收縮捲納,地基不斷下陷,成了布滿血霧的十里浪潮,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黑夜籠罩,看不見盡頭的洶涌滾滾波濤,像隻小獸,虎視眈眈。 一顆巨大的綠色貓眼從不斷流動的黑色浪潮一睜而開,里頭流淌奇異的綠色波光,落下的千璜和信玖一前一后,咯搭幾聲,重重撞在平滑的瞳仁上。 不痛,就是撞上貓眼的同時,整身也渲染上詭異的綠光,視線彷彿直接黏在身上,處處是疙瘩,渾身不對勁,如同他人靜默不語的凝視。 極其空泛無力。 「內側」改變得過于劇烈,千璜無法承受,更慘的是不知哪來的禱告聲古怪地低吟詠唱,一節疊上一節,馀音就著四面八方鬼哭神號,精神和思緒被干擾到極致,震盪不斷,好一陣子只有恍惚和昏沉在腦里不受控制地衝撞。 她壓根兒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兩眼昏花,四肢無力,冷汗狂冒,這種情況很常見,在她每次被自己的惡夢驚醒時總是如此,她應付了上千次了,理應能擺得平。 千璜不斷告誡自己,不斷鼓勵自己,努力穩定心神,違抗情緒,拚死拚活,好不容易才睜開眼。 殊不知,周圍景色印入眼簾的瞬間,渾身的雞皮疙瘩一涌而上。 她再也無法控制全身顫抖。 她真的,還在「內側」里嗎? 眼前的景色,跟日日夜夜糾纏著她的夢境,簡直如出一轍。 現在的她,到底是醒著,還是早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