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CH2-1
葉醫生是精神科的大佬,忙得很,研討會、論文發表還有諮詢門診,事情一樁接著一樁,腦電圖這種小事,犯不著他親自動手。 做為一個貼心的徒弟,自然要為師父分憂解勞。 算準時間,自動自發往測量腦電波的診療間走,此刻的千璜挑眉,瞧著第n次把醫療用品掉到地上的護理師。 這大姊不知哪根筋不對,從頭到尾處于一種亢奮躁動的狀態,連基本的電極設備都準備得零零落落,千璜這個門外漢都看不下去,可又怕貿然出聲太過無禮,只能在幾個關鍵點默默把東西遞到護理師面前。 不過護理師大姊接過手后依然不謹慎,總會粗魯地把東西摔到正確位置上。 一來一往,雜亂無章,她開始擔心待會兒的自己會像砧板上的魚rou,無法反抗,只能受人宰割。 所幸,最后對方一句話直接讓她解脫。 「你這也不是什么特別的大病,等會兒會有個實習醫生來,讓他實戰實戰,能接受吧?」 「啊?!骨ц凰查g喜悅,反應過來后趕緊收起嘴角,盡量中性回應,「沒問題的?!?/br> 「葉醫生知道你難入睡,開了一點鎮定劑給你,我先替你打,節省時間?!?/br> 「好的,多謝?!?/br> 葉醫生對她的睡眠狀態十分了解,劑量自然控制得恰如其分。 冰涼涼的液體鑽進血管,不過十分鐘,千璜便感到昏昏欲睡,護理師大姊又交代了幾句,她沒聽清,只感覺大門敞開,診療間再沒其他走動。 又過了一會兒,一人踏步而入。 比起護理師大姊粗重的腳步聲,這人顯得文雅許多,挪動小推車在她身后站定,千璜雖略微睏倦,可長期的噩夢使她下意識抵抗睡眠,如今自然尚未完全進入夢鄉。 她聽到對方矇矓地說了幾句話。 嗓音明顯屬于一位年輕男性,雖然沒聽懂他說什么,可是聲音低沉乾凈,如春風,掃掉不少睡夢時常伴隨她的陰鬱濕黏。 一會兒,她感覺到頸部有些涼,頭皮跟著被扯動,他的動作很輕,不痛,也沒碰到不必要的地方,穩穩當當地把她的頭發綁起來。 為了讓電極黏著在頭皮上,這是必要的動作。 千璜這才驚覺自己忘了這步無比重要的事前準備,護理師大姊居然也沒記得,果然是把器具丟三落四的專業人員。 頭發綁定后,他抹上酒精和磨砂膏,細細地替她清理頭皮,再溫和地把導線黏在頭皮上。 這人的舉動非常熟練,一點也不像初出茅廬的實習醫生,太細緻太穩定,簡簡單單一個清理頭皮的動作竟被他做出頭皮護養的等級,不僅如此,他身上也不是醫生常有的藥水味,而是一股近似青草,自然宜人的芬芳。 在這一下又一下如按摩的清理,還有清晰環繞的氣味中,千璜竟然破天荒的,無知無覺地掉進夢鄉。 一路好眠。 如果沒有嘗過失眠,就不會感激于睜開眼睛時,因修養得宜而精力蓬勃的時刻。 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源源不絕的精力盈滿四肢,千璜有那么一瞬間摸不著頭緒。 等等,她剛剛,是睡著了嗎? 沒有做惡夢的,睡著了嗎? 還是其實只過了五分鐘? 思及此,她趕緊挪動身子,卻不料這么一動,直接勾到一條導線,毫無戒備的大力扯動堪稱登峰造極的自虐,頭皮幾乎命喪黃泉。 「誒,小心?!?/br> 在她痛到喊出來之前,那道清澈的聲音鑽入耳里,連帶的,導線一移,痛覺立刻消失無蹤。 轉頭,一雙清澈的眼眸就這么撞進視線里。 千璜一瞬間呆愣。 這雙眼睛,太漂亮了。 彷彿閃耀著粼粼湖面,像新生小鹿,不曾受到世界紛擾的清明透亮。 視線后退了點,大概二十出頭的面龐定在她面前,這人約莫小她個兩、三歲,皮膚很白,面如冠玉,黑發在燈光下閃著光輝,看上去清爽乾凈。 視線相交之下,男子也微微楞忡,不到一秒的時間,他回神,眼里的清明透徹瞬間散去,換上另一種深邃悠遠,復雜難言的神態。 一前一后轉換太快,千璜甚至以為前一秒令她詫異的清澈明亮純粹是她還沒睡醒的眼花。 此刻的男子不再清晰,整個人散發一種截然不同玩世不恭的氣質,他不以為意地踩了幾步,單手順勢插入口袋,姿態颯爽,移開目光后才解釋。 「還有幾個電極沒拿下來,等我一下?!?/br> 千璜覺得,剛剛的自己,大概真的在作夢。 否則,怎么可能有人能把翻臉比翻書快這句話演繹得如此生動。 不過就算這傢伙態度明顯轉變,也不阻礙他動作依舊細緻,扯動她的頭發時還是小心翼翼,一點疼也沒有。 隨著電極一顆顆放在盤上,千璜才如夢初醒,「做完了嗎?」 他點頭,「是?!?/br> 「過了多久?」 「三小時,比正常測量睡眠電波還要久一些?!顾D了頓,反問,「或是我應該叫醒你?」 ……三小時? 三小時?! 開玩笑的吧?就連平日吞安眠藥睡覺,她也達不到這種程度的啊。 千璜不敢置信,再問,「是深度睡眠?」 「以電波圖來看,兩成淺層,很健康的睡眠狀態?!顾朔掷锏臋n案,轉頭瞧她的臉,「一切正常,來浪費醫療資源的?」 ……不得不說,目前的狀況有點詭異。 明明千璜感受到前所未見的思緒清晰,可眼前這傢伙的表現,卻又讓她對自己的腦袋產生混亂。 所以她到底是有睡醒還是沒睡醒? 還有這個人,面對陌生病患居然這么囂張這么不客氣,與那個剛剛細心溫柔替她貼電極的人,是同一個? 男子似乎沒打算搭理她的審視。 把報告放到一旁的桌上后,直接開口催促,「沒事就出去吧,我還要收拾關門,等會兒還得去觀摩其他病人,在你這耽擱太久了,時間不太充裕?!?/br> …… 如果她沒會錯意的話,他是不是在用一種比較禮貌的方式,委婉的嫌棄她超會睡? 千璜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雖然腦子不疼,還是不由自主地揉揉太陽xue,「那你先走我來收吧,我雖然不是醫生,但對這里也是熟悉的?!?/br> 男子挑眉瞧她,頗有要她繼續說下去的架勢。 她于是清清喉嚨解釋,「我是內側指導員,也隸屬pha,只是跟你不同部門?!?/br> 這介紹似乎勾起他的興趣,「內側指導員?」 「嗯?!?/br> 「潛入別人「內側」的?」 「很開心你有這么簡單明瞭的認知?!?/br> 他略帶懷疑地瞧了她幾秒,轉頭再看看腦電圖上的個人資料,半晌,彷彿醒悟什么,本來不以為意的表情抹上一絲詫異。 「成功率99%的內側指導員千璜?」 類似歌功頌德宣揚成就的發言實在讓人羞于面對,千璜正想謙虛兩句表示沒有沒有大家都很了不起時,孰料對方話鋒猛地一轉。 「唯一失敗的那個是怎么回事,這么粗心大意的嗎?!?/br> 千璜汗顏,「……你的指導老師是葉醫生嗎?」 這種峰回路轉趁人之危的補槍怎么這么似曾相識啊。 「是劉醫生?!鼓凶铀坪鯖]有聽出她的調侃,還頗有間情逸致地糾正,「葉醫生那種級別的,不會帶我們這種剛放入魚池里的小蝦米?!?/br> 唷,還很有自知之明呢。 時機這東西,可遇不可求,這傢伙對她這么不客氣,想來她也不需要周到到哪里去。 她于是挑眉反問,「那你知道我是葉醫生的親傳徒弟嗎?」 聽聞此言,男子安靜了一會兒。 千璜洋洋得意,殊不知下一秒,他雙眼凝視著她,非常認真詢問。 「我以為親傳指的是醫生帶領實習醫生?」 換句話說,你不過只是內側指導員,囂張什么? 這回馬槍的攻擊力,掉的血,有點多啊…… 千璜默默瞧著她,再默默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 「信玖?!?/br> 「好的,你聽著,實習到「內側治療法」時,記得來找我,我在「內側」恭候大駕?!?/br>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到時候就來看看到底死的人是誰! 也不知道這明顯是挑釁的話哪里戳中他,眼前的人竟莫名其妙地勾起嘴角,舒心滿意的姿態。 這傢伙沒禮貌歸沒禮貌,架不住一張皮相好,這么一笑,竟有種泯恩仇的趨向,他稍稍放軟嗓音,眼眸有一絲最初的清明,晶燦燦的,非常討人喜歡。 「不需要這么麻煩?!顾S意地伸展了下軀體,「要不就現在吧?!?/br> 「什么?」 「現在就讓我見識見識,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九的指導員是怎么開啟內側的,我們一直很好奇?!?/br> 這個「我們」,說的大概是實習醫生們。 千璜本來想說,你以為你是誰?這么囂張還這么予取予求,誰給你的膽子。 可要說出口的前一秒,信玖卻往后退了幾步,非常善用零碎時間地把電極設備的電源全數關掉,再把腦電圖的檔案收好。 這本來是個很稀松平常的舉動,可當他退開的瞬間,拉遠與她的距離時,千璜竟覺得腦袋有一絲恍惚。 很細微,正常人不該注意到,可她是內側指導員,她對自己的精神狀態,極度敏感。 腳步很輕,氣味芬芳,是這個人,在她身邊,才讓她久違的,一路好眠。 而今他只是這么一退,竟又讓原本的病徵悄悄浮現。 千璜覺得不可思議。 當她回過神時,她已跨步定在他身邊,按住他收拾檔案的手。 這么突然的舉動,信玖不僅不感意外,還有種愿者上鉤的老神在在,白皙的臉扭轉向她,完全是看好戲的神態。 「怎么,想起來剛剛說過要幫我收拾了?」 被這么取笑,千璜有些尷尬,「你不是忙著嗎?還能參觀我這邊?」 「嗯,反正是劉醫生要求的,沒做到也不要緊?!?/br> ……真想把這句話錄下來放給劉醫生聽,讓他瞧瞧他在學生心中是個什么破形象,以后他在老生常談時,還能有個地方讓她發揮。 在千璜無語的期間,信玖已經把最后的廢棄品扔進垃圾袋里。 他收得很快,動作俐落,襯衫在肩頭處泛起一點皺褶。 末了,轉向她,終于擺出正常的、有求于人的姿態,溫潤地笑著,「考慮好了?你方便嗎?」 囂張時無限囂張,真的在請求時又如此誠懇。 比起方才的嘴賤毒舌,此時的他更像最一開始,那個溫婉細緻替她測腦波的清澈少年。 如果他從頭到尾都橫行跋扈,千璜就可以毫不考慮地拒絕他,可如今的他太乖巧,太有禮貌,這么乾脆的拒絕,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千璜摸不準這個傢伙,也摸不準自己的頭疼到底怎么回事,看向他時,想著,不過是個實習醫生,掀不出什么大浪。 種種原因相加,她在寧靜的診療間里點了點頭,簡單地扔下兩個字。 「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