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沐浴在玫瑰花瓣中
女孩閉著眼享受著那一片一片飄落在身上的玫瑰花瓣… —最后帶著微笑浸身在玫瑰花瓣中。 成美看著手中那張五萬多塊的學雜費繳費單,果然所有的事情并不會因為考上了大學而有所減輕。 放榜后,成美如愿考上自己所嚮往的學校,不但對自己有交代同時也不愧對于舅舅對自己的‘’投資‘’。 「看什么東西看得那么認真?」母親伸手擦了擦那因洗碗而沾濕的雙手,此刻正從廚房走出準備坐往沙發。 「沒有啦,就學校寄的學費單?!钩擅离S意將手中的紙對摺放到了一旁的小桌子上。 「重要的東西就不要亂放,不要到時候又找不到了?!箤τ诔擅赖膲牧晳T母親開口叨念著,但表情隨即又變得黯淡?!赴W費多少?」 「大概四、五萬吧?」成美含糊不清地說著。 「四、五萬啊…那應該可以?!鼓赣H盤算著存款簿內所剩的馀額,勉強還付得上成美的學費。 「媽,你不用幫我付學費啦!」成美想起上回在家附近的飲料店看到的徵人啟事?!秆悠铰纺羌绎嬃系旰孟裨卺缛?,反正我現在間著也是間著,去那邊打工存到開學就能支付學費了?!?/br> 「可是…」母親一臉擔憂地看著成美,做吃的哪家不辛苦的?這是成美母親最深有體會的。 「沒有可是啦!難不成我要天天在家里混吃等死嗎?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個性,就是間不下來??!」成美伸手握住母親的手,想藉此讓母親安心。 是啊,誰人生中沒1、兩次的打工經驗? * 一間以居家空間改造成的刺青工作室內此時正發出陣陣機器震動聲,成貴站在門邊看著那因燃燒檀香而向上慢慢飄散的煙霧。 而旭哥則是趴在刺青師身前的工作臺上半瞇著眼似乎很享受刺青機將墨水打進皮下的痛感,成貴看了一眼旭哥背上那刺有藝伎般若的大背,今天這趟算是一次的例行公事,將那些變淺的墨紋再重新補上顏色。 「成貴?!箶鄶嗬m續地機械聲中出現了旭哥那幾乎快聽不見的呼喊聲。 「在,旭哥請說?!乖菊驹谝慌噪p手背在身后一副備戰之姿的成貴在聽到旭哥的呼喚后,連忙湊到旭哥的身邊。 「知道今天為什么把你帶來這嗎?」旭哥依然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慢慢地沉浸在刺青的痛覺與檀香的嗅覺之中。 「不知道?!钩少F很直接地說出內心的想法,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成貴,你跟著我一年多了,我一直都很喜歡你直接這點?!剐窀缯Z氣依然平靜,緩慢的說話步調可讓成貴差點沒被急死?!改阒栏谖疑磉呍撟鲂┦裁磫??」 「成為旭哥的左右手、不拖累旭哥的后腿?!钩少F清楚地說出堂口這不成文的規定,說完后又馬上回到靜待指示的狀態。 「看來你很清楚嘛!」旭哥緩緩開口,接著睜開雙目看向成貴?!改菫槭裁催€要做拖我后腿的事?」 「旭哥,我不懂您的意思?!钩少F被旭哥那像刀子般銳利的眼神嚇得有些退卻,然而表面情緒還是表現得十分冷靜。 「這幾個月,你用的比賣的還多?!剐窀鐐攘藗阮^后又重新閉上雙眼,那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此時正在太陽xue上微微顫動著?!讣毠澥鞘裁?,不用我多說了吧?」 成貴自然知道旭哥指的是什么,自從加入堂口后自身對‘’貨‘’的需求量遠比自己想得還要大更多,等回過神來自用早已遠超過銷出去的。 「旭哥!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成貴猛地跪下,其實自己是清楚的,當初妄想著能幫家里分擔家計,然而現實卻只是自己越陷越深,賺得多、花得也更多。 「機會?我要怎么給?你知道一天有多少人像你一樣跪在我面前說著一模一樣的話嗎?」旭哥說話的同時補色工作也告了一段落,旭哥撐著工作臺有些吃力地坐了起來,此時正俯視著跪在地上的成貴?!肝沂巧馊?,我要的是能幫我賺錢的人,而不是花我錢的人。我想我應該說得蠻清楚的吧?」 「旭哥,您的意思是要我走嗎?」成貴抬起頭望向旭哥,然而第一眼對上的不是旭哥的雙眼,而是那尊被刺在旭哥身上的佛祖,莊嚴的面龐讓成貴感到一股莫名的壓迫感,不禁下意識地嚥了一口口水。 但是,自己怎么能走?成貴知道自己已經走不掉了。 「成貴,你是一個很有前途的孩子?!剐窀缟焓謸崦少F的頭頂,接著順著發流往后摸,最后用力地向后揪住成貴的頭發。 成貴壓根不敢直視突然靠在自己耳邊的旭哥,只是睜大雙眼望著旭哥身后的那堵白墻,然而那來自頭皮陣陣的刺痛感,卻像是逼著自己面對現實一般。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知道這次要是再拖我一次后腿…」旭哥稍微向后退視線對上成貴,那隻抓著成貴頭發的手依然沒有松開?!改愕娜松蜎]有以后了?!?/br> 「是、是…旭哥…!」成貴不敢眨眼,只是語氣結巴地回道。 「很好,你要知道我很器重你?!挂姵少F點頭答應后,旭哥這才松開揪住成貴頭發的手,松手之后還不忘輕撫成貴的頭?!改憧梢宰吡??!?/br> 重獲自由的成貴顫抖著雙腳緩慢地從地上站起,方才因長時間的跪坐而導致雙腿有些發麻,但成貴還是禮貌地行了個禮后走出了刺青店。 「欸,旭哥找你干嘛???」瘦猴將手中的菸蒂丟進排水溝內,接著走向剛從刺青店出來的成貴?!咐洗笸ǔ2粫氐卣胰顺鰜?,出事了?」 「先不要問那么多,再多給我一些貨?!钩少F雙眉緊皺,那雙充斥著野心的雙目此時正死盯著遠方,自己說什么都不能被趕走。 「貨?你又要?欸徐成貴,真的不是我在說,你真的用太多了啦!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瘦猴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成貴,難不成這傢伙真想把自己搞死不成?「我可不想到你喪禮上上香??!」 「白癡喔!我要‘’銷貨‘’不是要自己用?!钩少F有些不耐煩地看向瘦猴?!干洗芜M的那批,我全部都會銷完?!?/br> 「哇…我們成貴大老爺終于要認真工作囉?」瘦猴語氣調侃地說道?!赴≡趺催@么突然?」 「我要是再不認真一點,你恐怕真要幫我上香了?!钩少F雖說著開玩笑的話,但瘦猴見到成貴那像是要毀了全世界一般的眼神也就笑不出來了。 —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 打工下了班的成美吃完飯后便馬上洗了個澡,此刻正坐在床上準備休息。 到飲料店打工也過了兩個多月了,在飲料店上班要比原先所想像的還要累上許多,幾乎每次下班成美都是像這樣洗好了澡就準備上床睡覺。 只要再上一個月戶頭內的錢就足以支付大學的學雜費了,成美在內心暗自盤算著,只要繼續下去一切都會順利的。 正當成美坐在床上準備熄掉小夜燈之時,房間門被敲響了。 「請進?!钩擅啦挥每匆仓狼瞄T的人是誰,這個家除了母親以外還有誰會這么有禮貌地敲門后再進到別人的房間? 「成美,你要睡了?」母親像是有心事一般地看向成美,成美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媽,怎么了?」成美直接導入重點,內心覺得母親要是有什么話直說即可,不需要這樣拐彎抹角。 「成美,媽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母親悄聲進到成美房間,進來的同時也順手關上了房門。 「什么事?」成美看著母親低姿態的說話方式,內心大概有個底了。 「就是…你能不能借媽一點錢?」母親說得小聲,那看向成美的眼神又是那樣的哀求。 「又怎么了?」成美強裝平靜,怕一點的波瀾都會讓自己的情緒崩塌。 —因為成美知道自己的努力又要付諸流水了。 「就是…你爸爸他…」母親支支吾吾地說著借錢原因,然而聽到關鍵字的成美心臟就像是被揪了一下,有些刺痛。 爸爸?這是什么單詞?成美只知道這是一個不曾存在于自己生命中的一種生物,那樣陌生的東西,為什么又突然出現了? 成美早已想不起上一回看到父親是什么時候了,是三個禮拜前?還是一個半月前? 「‘’那個人‘’又怎么了?」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成美就沒有稱呼過父親為‘’爸爸‘’了。 「你爸他…打破了人家店里的玻璃,現在人家求償無門跑到我們麵店鬧,但我戶頭里真的沒多馀的錢了,那些錢都是要繳貸款的…」母親低頭看向自己那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此時正因焦慮而來回摩擦著?!赋擅馈瓔屨娴臎]辦法了…」 「憑什么…憑什么那個人出事要我們負責?他都多久沒回來了?他知道自己的責任在哪嗎?身份是什么嗎?為什么總是給我們添亂,卻還要我們幫他收拾爛攤子?」成美激動地說著指責的話語,然而情緒越激動想哭的衝動也更強烈?!阜凑莻€人也只是喝醉酒發酒瘋把別人店里的玻璃打破,對吧?」 母親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父親的所作所為。 一陣沉默過后,成美開口了。 「要多少?」成美感覺到自己咬緊了牙關,那些再討厭、再不愿意的事,終究還是得面對。 「成美你那邊有多少?」母親語氣怯懦地說道,天知道自己還要欠成美多少? 「大概四萬多吧?」成美緊閉上那發酸的雙眼,是不是只要不去想就不會痛了? 「那你能全借給mama嗎?我答應你,這些錢我一定會還你的?!鼓赣H看著成美那重新睜開對上自己視線的雙眼,只是這次的睜眼卻帶上了幾分朦朧。 母親要怎么還?這些年欠舅舅的也未曾還過,自己今天拿出來的錢又怎么回得來? 成美知道自己的錢不會回來了,一切的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了。 原來自己終究還是不配擁有自由,是不是只有在夢里才能勉強實現呢? * 偌大的學校內,明明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得普通、那樣得自然,穿著制服的學生、講臺上認真講課的老師、那面在艷陽下顯得更加赤紅的國旗,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的理所當然,但在這間學校里的學生們,卻強行破壞了學校那該有的和諧。 學生上課不聽講是常態、翹課是家常便飯,更別說打架鬧事了,就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每天每天不斷地重新上演。就算教官喊得口沫橫飛,也無法阻止校園的病態亂象,久而久之也沒人愿意認真管教這群孩子了。 成貴雙腳翹在桌面上,一副老大爺的姿態靠在椅背上,雖然來學校上課只是‘’走個形式‘’但升了高三以后成貴到課率有明顯增加了。 成貴雙手枕在頭后,看了一眼從自己桌前經過的同學,只見對方表情緊繃地經過成貴面前,深怕惹得成貴不高興。 這所學校學生混雖混,但也不是每個學生都像成貴如此‘’不乖‘’。 「喂,眼鏡仔!」成貴猛地將課桌踢到那名戴著眼鏡小心翼翼走著自己路的同學面前,課桌‘’碰‘’的一聲撞到了墻邊?!溉ツ??」 「報告貴哥,上廁所!」面對表情兇狠的成貴眼鏡仔哪敢造次,只得乖乖地報告自己的去向。 「你那毒蟲朋友到底什么時候要來學校?回去告訴他貨到了?!钩少F表情極為不悅地說道,那架勢任誰都不敢隨便恭維。 自從前陣子被旭哥親自約談后,成貴沒一天不努力銷貨的,甚至將銷路伸至校園。 在成貴看來這么做只不過是在破學校內做著理所當然的破事罷了。 「知、知道了!」眼鏡仔在收到成貴的指示后連忙點了個頭逃離了現場。 「煩死了,要是沒吃會死就快點出現??!自以為圣人想脫身是不是???」成貴邊低聲抱怨著邊從口袋拿出菸盒,接著熟練地刁起一根菸準備點火。 「徐成貴!你不要太過份喔!要抽菸也給我到室外,你不尊重這個學校至少也尊重一下里面上課的老師!」好巧不巧成貴的舉動被正好經過的教官看到,免不了是一陣痛罵。 「嘖!煩死了?!钩少F語氣不爽地起身走出教室,在經過教官身邊時還刻意用力地撞了一下教官的肩膀,這可讓教官差點沒原地爆炸。 「徐成貴!你那什么態度??!信不信我記你一支大過??!」教官在走廊上氣得暴跳如雷,然而成貴依然沒有要回頭道歉的意思。 「煩死了,這也是那也是,沒一件順心的事!」成貴表情兇狠地瞪視著前方,自己現在賺的根本不夠補足自己吃掉的那些洞。 * 幾平米大的房間內,成美僅用床頭那盞小夜燈來支撐著整個室內的夜間可見度。 那張放在書桌上摺得有些不平整的學貸單在什么都沒有的桌面上顯得格外惹眼。 成美有意無意地翻動著手中那本看了好幾回的哈利波特第一卷,對這本書的熟悉度幾乎到了能背出段落的程度。 前幾天和母親還有父親一起到了銀行申辦就學貸款,那許久未見的父親申辦當天甚至還上演失蹤,成美內心雖感到憤怒但卻懶得表達情緒了。無所謂了,怎樣都無所謂了。 時間近晚間十一點,母親還在客廳看著連續劇,這陣子母親為了看劇時常到這個點都還未上床睡覺。成美闔上書本打算到浴室盥洗,人還沒出房間外頭便傳來了家門碰撞聲,成美原以為是成貴回來了,然而確是意料之外的人物。 父親回來了。 在成美的記憶里,只要那個人回來就沒好事,但討厭又能怎樣呢?成美根本改變不了現況。 「我不管你平常要不要回家、又去了哪里?我只拜託你一件事,不要再惹事了好嗎?我們家已經沒有錢了!」外頭響起母親略帶憤怒的話語,那像是到了極限人生最后一次的請求一般,聽上去是那樣得苦澀。 「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啦!」父親還是那慣有的無關緊要態度,好像什么事裝傻就能解決一樣。 「上次你打破玻璃的錢我好不容易才湊齊還給人家,你能不能稍微替我們想想??!不要每次都好像沒你的事一樣!」母親幾乎是用吼地說出這段話,或許是積壓已久的壓力所造成的。 「沒錢就去跟你弟弟借??!每次不是只要你拜託他,他都會答應嗎?」面對母親的憤怒,父親不但沒有就此收手,反倒更加過份。 「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為什么…為什么你都不會意識到自己錯在哪里…?」母親憤怒的語氣轉為哽咽,一個人為何可以如此不負責任到這種程度? 站在房門內握著門把好一段時間的成美找不到可以出房門的時機,這樣的場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好像永遠都不會完結似的。 外頭爭吵聲不斷,成美找了個時機轉開了門把,很快地便進到了浴室。 進到浴室的成美隱約還能聽到在塑膠門板外那絲毫沒有歇停的爭論聲,成美走到與浴室墻壁一體成型的浴缸前,塞下塞子后扭開了水龍頭的開關。 這樣,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成美站在浴缸旁,邊哼歌邊褪去身上的衣物,等衣服全都脫光后,水也正好放滿了。 哼著歌的成美沒有停,只是繼續哼著那首自己只記得旋律的無名歌曲,關掉水龍頭后,成美將自己浸到了浴缸中。 成美將頭枕在浴缸邊,水龍頭關掉后外頭的爭吵又清晰了起來,成美想起那本空了的存款簿、想起那張證明自己負債增加的學貸收據以及這屎一般說什么也改變不了的現況。 其實自己要的不多,只要能普通地過上普通的日子就好。但這些…卻很難。成美眨了眨眼,慢慢地推開方才就一直握在手中的美工刀。 成美想結束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地讓人心煩。 就這樣,在成美自哼的旋律作為背景之下,有什么東西被劃開了。 赤紅染盡了浴缸內所有的清水,從腕上流下的血珠,一顆一顆都成了玫瑰花瓣,此刻正佈滿了浴缸。 成美沐浴在玫瑰花瓣中,哼著動人的旋律,只有這樣才能結束一切。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好了。 成美猛地睜開雙眼,什么事也沒發生。那把握在手上的美工刀始終沒有推出刀片,自己的手腕還是和幾秒前一樣完好如缺,浴缸內的水清得不能再清。 成美盯著浴室天花板上那盞日光燈,如果自己走了,母親又該怎么辦? 但是,這種日子究竟還要持續到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