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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贖病公子失敗后 第8節

    他是個多疑的人,講一句話都得要人好生琢磨一番。不知情的人是以為他不要從三郎君那里拿的雪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在暗指什么。

    安白記得自己當時據理力爭地和郎君爭了起來,他道:“郎君從前不要旁人的東西,可不是這種作風。郎君不要有主兒的夜鶯,心里想的是把它折磨死;郎君既然不要有了哥哥的meimei,不如也把那個meimei殺殺掉算了?!?/br>
    他說完還自作聰明地補充一句:“按照奴才看,郎君必然是心里面舍不得姑娘的。郎君這幾日不見她不過是為了吊著她的胃口,想著她對您多些愧疚罷了?!?/br>
    安白一激動就說錯話,殺去江晚寧本就是他信口胡謅的,殺她哪里是件易事。

    江晚寧的爹爹是國公爺,是隨便說兩句話都能讓朝堂抖三抖的人物;大公子擔任大理寺卿,這些年翻了不少冤假錯案;二公子是承襲國公爺的爵位,今已掌握不少人脈……

    然而安白這幾句話不知戳到了江愁予哪根筋。他竟熬了一宿沒有睡,足足寫了三千文的刺殺江晚寧的部署書……

    蜘蛛網般的血絲爬在郎君的眼尾,竟夾雜著安白前所未見的瘋態。安白昨個兒真的被嚇傻了,忙不迭地跟他認了錯,主仆之間的這場鬧劇才草草地收了場。

    青青楊柳在墻邊飄搖,一如榻上的郎君這般令人賞心悅目。前人不知費了多少筆墨贊頌西子捧心之美,安白打心眼里覺得自家郎君在病中亦有三分之態。

    經過昨日那么一鬧,安白便拿捏了說話的藝術:“她天天過來也不是個事兒,郎君何妨找個時機和她說清楚,免得她過來惹郎君心煩?!?/br>
    江愁予人還是昏沉著,腦中依舊回蕩著安白昨個兒和他說的話。

    他只道:“我不要旁人的東西?!?/br>
    ——

    “它今后便不再是旁人家的鳥兒了,單是四哥哥一個人的?!备羧?,江晚寧拎著一只裝飾精美的鳥籠子過來。里面的夜鶯看起來被喂養的很好,看起來肥胖了些,沖著安白嬌嬌地叫。

    安白嘴角抽了抽,那日它差點被郎君掐死,可是他親自把它捉住放在郎君的手心的,他可是個幫兇呀??粗@只渾身冒傻氣的鳥兒,安白心里面嘀咕著它和姑娘有些許相似,都單純過了頭。

    “它原先的主子怎么……”

    “我派人打聽過了,鶯兒是王將軍的夫人養的。只不過她聽說了鶯兒失了一只翅膀,干脆就不要了?!?/br>
    安白問道:“姑娘怎么想起來送給郎君?”

    “三哥哥的養的鳥太多了,我怕旁人照顧不好它。四哥哥是這只鶯兒的救命恩人,必是待它好的?!苯韺庮H有些害羞地皺皺鼻,“四哥哥有時候想晚寧了,可以和鶯兒說說話?!?/br>
    安白婉拒道:“郎君喜靜……”

    “四哥哥心善,怎么會嫌棄它吵呢?!苯韺幒芎V定地道,“你莫要自作主張地幫四哥哥拿主意,我的四哥哥這樣好的一個人……”

    安白無法子,拎著鳥籠進去了。

    “姑娘說它以后就是郎君一個人的了?!卑舶走€不忘記復述一遍。

    夜鶯從籠子里蹦跳出來,乖乖地縮到了江愁予的手邊。它仿佛對他頗為依戀,用軟和的絨毛不停地蹭他的指尖,使得病中的郎君笑了笑。

    第9章

    午后春光若一盞豐沛鮮盈的桃花釀,不覺讓人身酥無力。冬溫一路打著長長的呵欠,走進江晚寧的屋里去喚她起床。

    “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姑娘最近一日比一日起得晚?!倍瑴剞D頭跟涼夏說道,“她從前可淘氣得很,睡個午覺都要人三催四請的,你說她現在是怎么一回事?”

    冬溫是從夏姨娘院子里來的,不知比瑤光院里的丫鬟們機靈多少。她對上涼夏有些稀里糊涂的眼神,也知道自己白問了,干脆去屋子里親自看看。

    大概是小姑娘白日里愛折騰,睡覺的時候便規規矩矩的。江晚寧紅撲撲的臉頰埋在被褥里,淺淺的呼吸不時撩起鬢邊碎發,又乖又惹人憐,叫人怎么看也看不夠。

    “姑娘姑娘,該醒醒了?!倍瑴嘏呐乃?,“您昨兒個的繡活還沒完成,等晚些時候夏姨娘問你要,你拿什么給她呀?!?/br>
    其實江晚寧一刻鐘前才剛從四哥哥那兒跑回來,然而跑得有些疲乏了,躺在榻里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初醒后的朦朧睡意都不用刻意裝,涼夏給她穿衣時,她還瞇著眼睛打盹。

    涼夏輕手輕腳地拿過榻尾的藕紅衫子,瞧見上面沾了些泥點子,心里面也沒太在意。她去柜里翻出了另外一件衣裳。

    冬溫恰好在旁邊沏茶,見涼夏捧了見新衣裳出來,便隨口問了一聲。

    “也是奇怪的?!睕鱿陌讶箶[的污漬翻給冬溫看,“院子里到處鋪著青磚,且姑娘今兒個一天都不曾出去過,按理說不該有的?!?/br>
    冬溫看了上面的痕跡,臉色無端地有些發沉。她趁著姑娘在榻上發怔的功夫里,拎起她的鞋底看了看。

    鞋底很干凈。

    然而不該是這樣的。春日里柳絮紛飛,即便婢女時不時會進來打掃,也難做到讓房里纖塵不染。冬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便沾上了點柳絮。

    怪就怪在她的鞋子太干凈了。

    人一旦起了疑心,便根本停不下了。冬溫時不時地會看上江晚寧一眼,但凡她打了個呵欠嚷了一句困,冬溫便會草木皆兵地停下手里的活計,緊緊地盯住她。

    第三日的傍晚,冬溫匆匆走進了夏姨娘的院子。彼時夏姨娘手里還拿著嬌嬌女兒的繡活兒,一雙妙目之中還噙著若有若無的無奈與責怪。

    “莫不是腓腓又闖出什么禍了,竟惹得你這樣著急?”

    夏姨娘前不久剛送走杜氏。那杜氏是腓腓的未來婆母,聽她說杜從南還有兩個月便能回京述職了,興許還會被圣上授個五品的宣正大夫。照這個勢頭下去,日后說不準做上太尉。

    一想到今后腓腓前擁后呼、錦衣玉食的日子,夏姨娘便笑彎了眉眼。她一時間沒有察覺到冬溫的異樣:“你說說,這會子又出了什么事兒?”

    冬溫低著頭,如實說了。

    “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么?!”那個往常溫婉和氣的婦人遽然變了臉色,她扔下手里的刺繡,兩道尖利又猜疑的眼神向冬溫射了過去。

    冬溫顫聲:“奴婢所言,句句為實?!?/br>
    夏姨娘從椅上站了起來。她在那個不大的花廳里來回地走動著,兩手交叉地按在急促起伏地胸前,失聲道:“他想做什么,他如今回來是想要做什么?!”

    夏姨娘身邊伺候的王嬤嬤飛快地給冬溫使了個眼色。冬溫心領會神地點了點頭,將一屋子的仆從帶了下去。

    “姑娘您靜下來,您聽老奴說!”陳嬤嬤上前攬住夏姨娘,察覺到她在自己手邊瑟瑟地發抖,安撫道:“姑娘您想想他現在的處境,他如今能能作弄出什么幺子!”

    “嬤嬤你不知道!”夏箏怔怔地盯著某處,喃喃道,“他和他的父親一模一樣!他們兩個都是畜牲,都是沒人性的——”

    “姑娘莫亂嚷!”陳嬤嬤一把捂住了夏箏的嘴,額頭上已然布著一層汗珠,“您這些年好不容易和國公爺的關系緩和了,這話再叫他聽去了可怎么好!”

    夏箏腳下虛浮,被陳嬤嬤攙在椅子上。

    夏箏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尖利的指甲深深陷入陳嬤嬤的rou里,道:“腓腓那么乖,從來沒對我撒過謊。就因為他回來了,他回來對腓腓做了些什么……”

    她上半身前傾到陳嬤嬤的懷里,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陷入了某種回憶。夏箏一會兒想到自己的夫君,他的頭顱被國公爺提在手里;一會兒想到自己的兒子,年僅五歲卻要掐死襁褓中的嬰孩……一對父子,如此歹毒的心腸!

    夏箏忽然想到了什么,驚慌失措地問道:“當年給腓腓接生的產婆,如今都死了罷!”

    “姑娘放心,此事就你我知道?!标悑邒哳D了頓,“他如今勢弱,成不了什么氣候。姑娘不如趁機敲打敲打他,免得日后再做出豬狗不如的行徑……”

    “你說的不錯……”夏箏慢慢地安靜下來。她的哆哆嗦嗦地摸了摸滿頭的朱翠,“楚國公毀了我一輩子,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腓腓被他給毀去了……”

    暮色晦暗,殘陽如血。院里一簇簇一落落的草木遮天蔽日,誰也不知道里面藏了道黑色的影子。在天色漸漸隱沒后,黑影也失去了蹤跡。

    ——

    瑕玉軒內,一燈如豆。

    孱弱郎君終究還是端起了手邊的瓷碗,將釅釅藥汁送入口中。濃郁澀味在齒間彌漫,這令他不喜地皺眉。

    屋內一陣疾風掃過,激得幽黃色的燈火顫巍巍一閃。蒙面的黑衣人悄無聲息地立在了房間的角落,等江愁予舉目望來,他才垂首走上了前。

    “蘇朔,可探出什么了?”

    蘇朔乃是大晉第一殺手,也是暗中保護江愁予的護衛。國公府遍地布滿了這些人,各人執守一方,如同一張網密不透風地將這座府邸吞沒。

    他如實轉述了浮生苑里的對話。

    蘇朔仰望著面前的郎君,見他喉嚨凸起在一圈圈光暈中翻滾,卻遲遲地不下令。他惡狠狠地撩目,怒道:“郎君不曾害過那婆子,反倒是那婆子慫恿她來找郎君的麻煩。郎君莫不如將此事交給屬下,屬下定好好教訓教訓她!”

    江愁予不贊同地蹙眉:“你我潛于府中,所謀為何心知肚明。更何況小半月的羞辱都痛飲而下,何必為了一鄙陋婦人惱火?!?/br>
    蘇朔向來以他為馬首是瞻,聽到此話連忙屈膝認錯。他不解問道:“屬下見郎君面上似有憂煩,以為郎君心有不忍……”

    話說一半,他急忙止住。

    郎君內里是個什么樣的人,他不能再清楚了。若說他為了個老婆子心軟,還不讓人啼笑皆非了去。

    江愁予上前虛扶他一把,翩翩衣袂似積雪抖簌。他笑而嘆道:“朔雖不擅謀端,然崇于武力。你是我的左右肱骨,不必因為說錯話而自惱?!?/br>
    江愁予微抿激朱之唇,眼中若有若無地飄忽著一層思慮。他又道:“我遲遲不開口,是在想那婦人為何要殺害接生江晚寧的產婆。其中是否有一絲隱情?”

    蘇朔默而不答。他意氣用事,怕說錯話。

    “朔,你替我查清此事?!?/br>
    蘇朔念念不忘那個老婆子:“那屬下何時親手斬了那個老虔婆?前幾日那車夫也是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就這么讓他死了實在可惜!”

    江愁予道:“總會有那一日的?!?/br>
    二人說話的間隙,安白煮了茶水進來。他道:“郎君,方才浮生苑來了口信兒,要您過去一趟?!?/br>
    ——

    夏姨娘特地擇了院里的祠堂。

    佛龕前的兩樽香爐裊裊騰出霧氣,在一片闃寂的漆黑里,鍍金的觀音掛著一絲微笑。夏箏跪坐在蒲團上,一顆心上八下的心終于慢慢地安靜下來。

    木門嘎吱響了一聲。

    斑駁陸離的月光傾瀉在地上,隨之而來的是男子孤瘦的影子。他的目光冷而淡地落在夏箏的后腦,而在夏箏轉身的一瞬里,眼波之中已然氤氳著對母親的依戀和思念。

    夏箏冷冷地看著他,覺得這個兒子和自己想象中的并無什么出入。他和年輕的楚國公并沒有什么不同,亦是個衣冠楚楚的敗類。

    夏箏冷冷道:“跪下?!?/br>
    江愁予順從地跪在另一只蒲團上。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更不必在我面前裝模作樣?!毕墓~不屑與他多費口舌,“你既認我做你母親,你便老實交代是如何誘拐了meimei,且教她在我這里扯謊的?!?/br>
    “孩兒不曾誘她,更不曾教她扯謊?!?/br>
    “佛祖面前你竟還敢胡言!”夏箏厲聲,瞪大雙目道,“腓腓生性單純,若非你有心——”

    “母親似乎在害怕?!苯钣杳嫒莶唤?,露出幾分天真,“母親在怕什么,是怕孩兒對meimei做出當年父親對母親做的事情嗎?”

    他茫然道:“父親對母親做了什么事?”

    又追問:“是什么不倫之事?”

    他專戳夏箏的痛處,且將她心里的那道傷疤戳得千瘡百孔。夏箏捂住心口,恨恨道:“你——你——”

    “孩兒索性告訴母親,孩兒一次也不曾找過meimei?!苯钣柚t遜地笑了笑,“倒是meimei日日瞞了母親,一次次往孩兒這里跑呢。meimei整日整日地跟在孩兒身后,舍都舍不掉?!?/br>
    江愁予的視線從佛像上擦過,黑不見底的眼睛里又傷心又委屈。他道:“母親何妨教一教meimei,兄妹之間也要講些忌諱,不然落人口舌多不好聽啊?!?/br>
    夏箏的嘴唇哆嗦著,她想費力地說出點什么,然而最終她還是頹然地放下手道:“當年我就不該生下你,不該生下你!”

    江愁予坦然地:“這句話母親在我五歲時便說過了?!?/br>
    “這么多年不見,孩兒還惹母親難過?!苯钣韫ЧЬ淳吹貙χ墓~作揖拜別,“逆子無情甚于毒蝎。母親和孩兒往后還是不要見面了?!?/br>
    他走前,還貼心地替她將門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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