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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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曾拒絕他的拜訪,然而每次卻都對他說; “不喜歡?!?/br> 趙易當然知道自己現在的行事早已越軌,他裝作不知,其實只是仗著自己持有姜見月的秘密。也許得寸進尺是人的天性,換作昔日的趙易,從不會想著能頻頻見到少夫人,如今他見到了,又期望能夠得到更多。 他沒想過姜見月會面色如常地對他說出一句又一句“不喜歡”。 趙易勉強一笑,面色慘白。 姜見月不理會他,拿起弓箭往外走,余光瞥見他也快步跟來。 趙易看著姜見月箭指院外一棵高樹,這么遠、這么高…… 箭矢破風而去,伴著一聲凄厲鳥鳴,趙易只見空中一團黑色墜落。 姜見月射中的是一只鳥,趙易甚至沒有看見那鳥棲息在何處。 不必她說,趙易沉默地離開。 出門,腳邊就是一只死鳥,僵著眼,被箭矢貫穿。趙易彎腰拾起它,聞到一股讓人作嘔的血腥味。 看著這只死鳥,他想到府中流言,那酈桃丈夫的死和少夫人也有關系。 他從前不相信,或者不在意,然而現在種種使他不得不多想,也許就是姜見月殺死了王興…… 他不懷疑她有這樣的力量。 她變了好多,當這個念頭一出現在趙易的腦中,他想起姜見月方才的模樣,穿了長袍,腰環玉帶。 心中涌動的潮水,在這一刻平息。 姜見月變了,從外貌到她本身,她和他所愛慕的女子分明是兩個人。趙易所喜歡的是那個明艷大方的少夫人,是那個溫柔和善的少夫人,絕不是現在這個冷漠無情的少夫人。 她為什么變了? 是因為二少爺嗎? 是二少爺引誘她變壞,還是她本身就是這樣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趙易哆嗦了一下,不…… 她只是變壞了,他能夠讓她再次變好。 他不會忘記昔日少夫人對他的恩情。 懷抱著死鳥,趙易任由自己的衣袍被血染臟。 姜見月看著緊閉的院門,轉身走向院側的小祠堂,那里供奉著她丈夫沉琢的靈位,同時也關著她名義上的表兄蘇謾。 聽到開門聲。 蘇謾依舊緊緊靠著地磚,仿佛是依偎在柔軟的床上,他沒有任何力氣動彈,只聽見她說:“表哥,你還好嗎?” 許久未進水米,蘇謾的唇色與面色一樣白,倘若是昔日一身白衣,恐怕真是白玉做的人兒了??上缃癜滓聺L了塵,臟污不堪。 蘇謾不說話,細細地喘息。 姜見月在他身側蹲下,不嫌棄地撫摸他的臉龐:“表哥再堅持堅持,后日我就給你送吃食。只要你不把這發生的一切告訴旁人,尤其是世子殿下……” 蘇謾身子微顫,于是姜見月感覺自己手上的臉龐也在顫抖,這讓她想到曾經她狩獵時,那些快斷氣的動物也是無力地仍由她擺弄。 蘇謾閉著眼睛:“我不會說?!彼桓冶犙?,睜眼就會看到沉琢的靈位。姜見月刻意把他仍在這個位置,睜眼觸目便是靈牌與日夜不息的燭火。 一開始他還迫切地想知道姜見月把他關到了哪。 可當姜見月點亮燭火,他知道她把他關進了專供奉她丈夫的小祠堂后,蘇謾寧愿一直忍受身處黑暗的恐懼與無知中。 他不知姜見月為何敢這么不敬鬼神。 姜見月甜蜜到詭異的聲音,在封閉的祠堂內回響。 “沉郎,這是我心儀的情人,你覺得如何?!?/br> 她用繩子束縛著他,用鞭子抽打他,最后卻說,他是她心儀的情人。 剛關進來時,蘇謾還有思考的理智。 他到底是如何落入此境地的。 姜見月攀附李遲的心思,在他面前毫不掩飾,李遲似乎也如姜見月所愿一般,對她頗為上心。這其中固然有姜澤的原因在,可李遲近日頻頻擺脫侍衛離開的情況讓蘇謾不得不警惕。 他要看好李遲,李遲可以在青州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但身子絕不可受傷,不帶侍衛行動,未免太不理智。 然而縱使他和李遲算是好友,打探皇族成員的行蹤也有違禮制。李遲這邊不好下手,那蘇謾只能去告誡姜見月。 “表哥怎么會如此想世子殿下?!苯娫路路鸷茉尞愐话?,“世子殿下當然是在忙于解決你們來青州的任務?!?/br> 蘇謾一愣:“那他為何一直獨自去調查?!?/br> “不好打草驚蛇?!?/br> 蘇謾冷著臉看著姜見月,這是他一貫高高在上的表情,似乎他洞悉一切:“別再說謊了?!?/br> “表哥不信我,大可親自來監視我。世子殿下已經同我說了,哥哥會親自來青州接我回京,他已經安排好人,等哥哥一到青州就去接他?!苯娫滦毖劭粗K謾,帶著鄙夷的神色,“哥哥既然能帶我回去,我又何必求著外人幫忙?!?/br> “哥哥?”蘇謾被她的眼神刺痛,譏諷道,“你的情哥哥嗎?” “姜澤既是兄長,又是我的情郎。這個秘密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姜見月笑,“蘇表哥,我也是將你視作兄長,才將這個天大的秘密告訴你?!?/br> 視作兄長,好一個視作兄長。 她的兄長可和常人的不同,是能同榻而眠的兄長。 這話姜見月說得坦蕩,落到蘇謾耳中,卻意味不同。蘇謾想到墨汁滴落到宣紙上時,總以迅雷之勢暈開,來不及阻止,好好一張紙便作廢了。姜見月這話便像惱人的墨汁,無理可恨。 “你不怕我說出去?!?/br> “說出去?蘇謾,那你有本事就說出去,看看永平侯世子會如何對付你。你的好友,恭親王世子又是如何責怪你,得罪盟友?!?/br> “不要狐假虎威,姜見月?!?/br> “你若真不信,你就親自來監督我。休想讓小廝來監視,世子殿下的秘密我知道,你若讓小廝撞破了,我恐怕他比我先不高興?!?/br> “我要你親自來?!?/br> 她和李遲之間果然有秘密,蘇謾冷笑:“我和世子是多年的好友了?!?/br> “可你卻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苯娫抡f,“甚至我知道你們來青州是為了什么,你們在找一個叫張均的人?!?/br> 蘇謾沒想到她連名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還知道,他是裴相昔日的學生……”姜見月挑眉,“蘇謾,你猜這是誰告訴我的?!?/br> 這只能是李遲告訴她,蘇謾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姜見月,那是恭親王的嫡子,你不要以為他是你那可以戲弄的廢物小叔子?!?/br> 卻被姜見月輕易掙開,她反鉗住他的手腕,逼得他后退半步。 “我和殿下沒有私情。我說過,你若懷疑,那就自己來看?,F在就可以來,我可以讓你搜檢我的房間,看你能不能從中找到我和殿下私情的蛛絲馬跡?!?/br> “你以為不敢去?” “我記起來了,倒是真能搜到我偷情的證據。你的玉佩,不正是在我房中嗎?” 現在想來,姜見月那日所有的話都帶有挑釁意味,她是故意激怒他。 而蘇謾的舉動完全如她所愿。 她不許任何一個小廝知情,這不用她多說。他去一個寡婦的院子,難道會大張旗鼓不成。 他用了李遲的借口,和仆從說是獨自去調查張均。 “你就說,要去市井探訪,帶著人唯恐打草驚蛇?!?/br> 這是李遲告訴她的,還是她告訴李遲的…… 他們一同往她院子里走,盡是走一些曲折偏僻的小徑,為的就是避人耳目。 走著走著,蘇謾漸漸理智下來,他為何要答應和她來。 他們這…… “小心?!苯娫峦蝗焕话?,防止一根斜伸出來的樹枝刮破他的衣裳。 她動作自然,語氣也自然。 “謝謝?!彼摽诙?,有點驚訝。 這仿佛是他們最平淡的一次對話。 卻是最不尋常的一次對話。 他們這不像是去尋人,也不像是他去搜查她,他們這樣在小徑上躲躲閃閃,更像是一對男女走在偷情的路上。 他這樣想,于是周遭的一切都變了。比如他們挨得其實很近,他偏過頭就能看見姜見月的面龐。 他不喜歡姜見月。 可如今挨得這樣近,他卻控制不住地要想起少年時代的姜見月,明艷無匹,意氣風發。 他發現他記得這樣清,人對渴求不得的東西向來是有執念的。 只是蘇謾的執念以別樣的情緒呈現出現,他越是喜歡,便越要嫉妒、仇視、詆毀。 姜見月要下賤,要落魄,方能遂了他的心愿,得不到的也不過如此的心愿。 是的,姜見月是變了,比之昔日嬌艷美麗的她,如今的姜見月似乎喪失了美貌。 可她畢竟是姜見月,昔日最刺痛蘇謾的傲骨在如今的姜見月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吸引他的東西已消失,反倒是他最討厭的保留下來。 他最想折辱的部分保留了下來…… 這正是吸引他步步走向姜見月院子的原因。 他在步步走入絕境。 他似乎忘記在他自己的屋里,被姜見月在腿上留下過屈辱的痕跡。 于是蘇謾一進姜見月的院子,就被打暈過去,再醒來便被捆縛著關進祠堂。 也許他沒有忘記腿上的疤痕,那疤痕正在隱隱作痛,他只是沒有想過,姜見月把他囚禁起來的可能。 在他的認知中,姜見月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尋求幫助回到京城。 他沒有想過任何一種別的可能。 姜見月雖然比其他女子具有危險性,可他依舊認為他作為男性可以理所當然地支配女性。 蘇謾一直被捆著,四肢早已麻木,他甚至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他滴水未進,好在被關的時間還不算太長,不過兩日? 姜見月愛他的鬼話,他是不會信的。 他終于知道,昔日對姜見月的厭惡果真沒錯。 等他出去…… 等他出去…… 他一定會殺了她! 他心中這樣想,口中卻不斷祈求著喊她的名字。 “見月……” “見月……” 一聲聲,最后拉長了,成為痛苦的叫喊。 她的鞭子落在他身上。 她為什么不打他,難道單許他鄙夷她嘲諷她?在他輕視貶低她的時候,姜見月也向來討厭這個所謂朗月風清的蘇家公子。 那時她尚且沒有現在這樣勇敢堅定,一個受人推崇的郎君譏諷她,她何嘗不曾痛苦痛恨。 姜見月看著蘇謾痛苦的模樣,面無表情,卻不斷敷衍著說是愛他。 這是為了蘇謾好,畢竟話本中的女主角即使受了再大的折磨,只要得到男主的愛就可以無視苦難。 希望蘇謾也能在她的“愛”中獲得解脫。 不過顯然,話本上全是謊言。 盡管蘇謾表面是屈服了,可分明是恨毒了他。 蘇謾想,最遲后日,姜見月必須放他離開。 就算他和小廝說了要離開,但他離開四五日毫無消息,必要開始四處尋找。何況李遲!難道李遲就不曾發現不對嗎? 到底姜見月做了什么蒙騙李遲…… 蘇謾突然一陣驚恐,萬一是李遲故意縱容姜見月對他下手。 難道蘇家對太子不算忠心耿耿?還是他族中的庶出兄弟和太子達成了別的協議,要在青州斬除掉他…… * “殿下,找到那人了嗎?” “已有了消息。此事你功勞莫大,我們苦尋不到,沒想到竟然是你無意中提供了線索?!?/br> “能幫上殿下,那真是太好了。這種窮兇極惡之人居然潛逃如此之久。希望殿下抓到他后,定他死罪?!?/br> “事情了結,不如隨我一同回京。你論功當賞,不必擔心在京城的生計?!?/br> “妾身豈敢妄想這些?!?/br> “不,韞玉?!崩钸t握住她的手,“你如此聰慧,上天卻待你不公,讓你淪落至這般境地。你莫怕,我定會護你周全?!?/br> 裴韞玉低著頭,良久才輕輕說道:“好?!?/br> 圣父最愛的戲碼,拯救一個凄慘墮落的女子,這出戲如今就在沉府的桂花樹下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