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從后門進社團,里面已經有不少人了,不過今天大部分人都坐著,梁笙一人站在臺前。他也看到我,點個頭便讓我隨意坐下。 整間教室有六個中島,前面三四個都差不多坐滿了,季宇澄也坐在其中。我不想湊太近,在后門邊上的位子坐下了。 梁笙往我的方向看了眼,沒多說什么,拿著一張單子就說:「那么根據統計,這次在園游會上要做的是一號、三號跟七號?!?/br> 那三個剛好是我、梁笙跟季宇澄做的,從經驗來看并不意外這個結果?;仡櫫讼庐敃r群里的投票,季宇澄的票數是最高的,當之無愧的第一,我的跟第四名相差一票,幾乎差一點就要出局。 好歹梁笙都比我多接近十票,最近真的越來越松懈了。 然而提不起勁也是真的。坐在椅子上,我撐著下巴小聲嘆息著。 說完梁笙敲了敲白板,上面已經畫好那三個月餅的製作方式,「等下會分發做法,今天要敲定當天負責項目、顧攤子的輪番順序,還有要負責外場的同學。然后再以分配好的小組下去試做?!?/br> 由于我的位子坐得太遠,往后傳的同學看見我時愣了一會,有些猶豫地左右觀望。當我要擺擺手讓她放在那里就好的時候,季宇澄伸手接過了多馀的紙張,徑直往我這里走來。 我猶豫了會,仍保持著原來的動作望向他。他沒有往我這里看,但確實朝我的方向走來,最后無聲地將紙張放在我桌上,又在稍遠一點的位置坐下。 途中我們沒有任何眼神交會,也沒有任何交流。 接下來梁笙領著其他人決定好了當天各自的負責項目。 即使那天我應該已經拆了夾板,但還不能大幅度動作,因此只負責了顧攤位。 而季宇澄要同時製作我跟他的月餅,負擔大上許多。雖說會有較多的同學會幫忙分攤工作,但是至少要從前一天就開始準備才趕得上。 也虧他還能笑著點頭,就這樣接受分配結果。 之后又是一次練習,今天只會做決定好的那三樣月餅,量很大,一方面是為了讓其他同學能帶回去分享,算是提前為學?;顒幼鲂麄?,另一方面也算是達成了梁笙要打包帶回家「報復」親戚的目的。 比起季宇澄跟我的食譜,梁笙那邊的對做法相對沒那么多要求。 因此梁笙在跟其他人大致說明完要點之后就來到我這邊。 這里正在煮綠豆,看著同學還不熟練的動作,我原本是想接手對方的工作,但是現在手傷還沒好全,又放下手,想開口說點什么的時候想了想,又閉上嘴。 別人愿意來幫忙就很好了,再多的要求未免太為難別人。 要是蘭化玉或季宇澄來做的話就好了。想是這么想,在看到季宇澄那邊跟其他人合作融洽的時候,我捏了下自己的衣角,閉了眼又睜開,可是雙方的中島正對著對方,想見不到都難。 最后索性靠在窗邊,專注在看我們組的人的cao作上。 等梁笙湊到我旁邊時,時間已經過半,好在大多數人都習慣了烹飪社的流程跟作業,除了細節上的小錯之外沒有什么問題。 梁笙用肩膀碰了我一下,我回過頭,「你那邊用完了?」 「來看看你這里,」梁笙看了眼對面的中島,說:「我的只要把材料混在一起就好了,你跟季宇澄的比較耗時?!?/br> 「只是綠豆沙花時間,」我也往季宇澄那邊看過去,發現他把壓成薄片的紅豆泥放進冷藏時愣了下。 沒想到他還真的把甘納許換掉了。 也許是感應到了視線,在他抬頭看過來之前我收回目光,垂首看著手中的食譜苦惱,「我總覺得還少了點什么,你覺得呢?」 「嗯??」梁笙也靠在我旁邊,一起低頭沉思,最終提了個很有他風格的建議,「不然你試試看加花生粉?」 在上次的試做時蘭化玉做了抹茶味的外皮,雖然吃起來味道很淡,但是跟黑糖綠豆沙的味道很搭,我們便決定了使用抹茶粉來上色。 不過花生粉加麻糬?? 「那不就是在月餅里放花生麻糬了嗎?」 「試試看吧,」梁笙笑了下,「以前吃過的抹茶圣代不也有放黃豆粉跟厥餅嗎?做成月餅說不定也不錯?!?/br> 「好吧?!?/br> 我聽了梁笙的建議,讓組員把花生粉放在了麻糬里面。 麻糬桿成薄薄一片,花生粉則是麻糬的兩倍多。試吃之后,大家的想法跟梁笙差不多。豆粉跟麻糬類的甜點都很搭,跟日系甜品就更不用說了。 不得不說,梁笙每次的想法都很大膽,而且很考驗食客的勇氣,但大多數時候都結果都還不錯。 一如既往,今天的最終成品大家都很滿意,每個都高高興興地人手一盒裝回去了。我也裝了一盒,等會拿回去跟筱夜戀星她們分享。 在清理完教室后已經接近上課,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卻不知為何教室里又只剩下我們三人。 我跟季宇澄站在教室的一頭一尾,各不打擾。 梁笙則拿了兩盒對我們說:「我去拿給老師那邊,等會回來,要是急著去上課可以放著我等下收拾?!?/br> 話音剛落人就跑得不見人影,很好,就剩下我們兩個。 我跟季宇澄對看一眼,他還是維持著在學校的那種微笑表情,我別開臉,自顧自地拿著抹布清洗乾凈又涼在一旁,在靠門的附近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來。 沒想到季宇澄也在我附近坐下,明明旁邊還有一堆空位,我有些不悅地看向他,他則神情自若地開口。 「你還好嗎?」 「不好?!?/br> 話題直接被句點,至少氛圍還沒降到冰點。 原先以為這樣話題就結束了,但我現在覺得季宇澄多少有點像蘭化玉,不只很有眼力見還不怕死,簡直是哪里有雷區往哪闖。 「你不會覺得就這樣當鴕鳥就可以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吧?」 他的語氣比平時要嚴肅,我眉頭一跳,都不明白他有什么立場這樣對我講,可是自己也不甘示弱。 我左手抱著右手,硬是說:「我就要裝死怎樣?」 季宇澄長長地喔了一聲,也不接話,「沒怎樣,就是你現在這樣挺好笑的?!?/br> 中央空調還在正常運作,冷風吹過皮膚,激起一陣疙瘩。我用力搓了搓手臂,分不清耳邊的那陣嗡嗡聲是冷氣還是耳鳴。呼吸又一次加重,我嘴唇微張,沒想過眼前的人可以這么地無所顧忌,不把別人的心情當一回事。 你是不是有病。這句話在嘴邊繞了一圈又滾回肚子里。 我咬著牙,一字一句從牙縫里擠出來,「你又懂什么?」 季宇澄無言地站起身,順著他的視線,我才看見自己的左手在不知不覺間在死死抓著右手的繃帶,驀地松開手。 聽見來自上方的一陣輕笑,我抬頭瞪視著他。 一如在蘭家時看見的,那張讓我厭惡的笑容又一次出現在他臉上。 都說微笑是世間通用的語言,可是這句話在我跟季宇澄身上似乎沒有作用。相反地,我跟他之間的微笑只會產生在每一次的爭執之前。 閉嘴。像是知道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會讓整個場面降到冰點,我緊盯著他的臉,滿腦子只有這一個念頭。 可是天不遂人愿??匆娢业谋砬?,他也許遲疑了會,但是平靜的目光對上我,慢慢地說:「不就是因為只想到了自己,才導致當年發生了那種事情嗎?」 夠了。 繃了一整週的神經,終于斷了。 「砰、乓!」 我猛地起身,踢倒了他的椅子,抓著他往墻上撞。他也不躲不閃,在撞到墻面的那刻倒吸一口氣,露出吃痛的表情,但仍安靜地看著我。 「你夠了沒有?踩別人痛處很好玩嗎?需要我教你該怎么閉上嘴嗎?」 上課鈴似乎響了,但那不重要,右手也被震得發麻,我也不在乎。冷氣似乎讓整個空間的氛圍凝結成冰,我只感到怒火燒遍了理智,整個人如同深陷水火,腦子一片混亂。 他一樣沒有回話,壓抑的沉默瀰漫著。 又是這樣,每次都激得我接近抓狂時閉上嘴。 這次地雷真的炸到他了,也是一言不發。 「你說我變了,那你又知道多少?」我用手臂壓住了他的頸部,聲音顫抖地都快拼不出完整的詞句,「人會變的??你又憑什么一直提起過去,就算我全都忘了也好,你都沒資格自以為是地傷害我?!?/br> 說到這里,他總算有了點反應,「我從沒有打算傷害你?!?/br> 他放輕了聲音,伸出手似乎要碰我,我毫不客氣地拍開他的手,怒視著他。 「可是你說的話已經傷到我了?!?/br> 像是要把滿腔怒火全發在他身上,我狠狠瞪著他,卻忍不住哽咽。 不只現在的,包括以前的,所有受到過的委屈跟不滿,都被眼前這傢伙勾起。就算這些情緒本來跟他無關,現在也都有關了。 儘管我知道自己很不講理,但我難以自制。 要是他沒有轉來,我就能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我可以繼續在這里逍遙自在,可以繼續做做甜點寫寫作業,當個看似無憂無慮的學生。 只要我能假裝一直把過去的事都遠遠地拋在腦后,我就可以笑著面對現在和未來的生活,可以當作現在的生活也可以很美好。 結果他一來,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即使他沒做什么,他本身的存在就是在暗示我,在笑我從未走出當年的冬天,那年的風雪也一直在心中,將其刮得一片荒蕪。 我怎么可能不討厭他,怎么可能不怪他。 過去沒有人原諒我,他們什么都沒有說起,大家都默契地回避了問題,因此也沒有人教我怎么放下過去。 而現在,一無所知的人卻要我放下它。 「你到底憑什么啊??」 我看著季宇澄那雙澄澈的眼睛,他在看著我時從來沒有惡意,正因為沒有任何惡意,我才更加地厭煩他。 一個沒有惡意,卻自以為抱著善念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討厭他。 在我正要放開他的時候,身旁的門打開了。 梁笙才踏進來一步,又立馬退出去確認一眼門牌,才走進來看向我跟季宇澄。 「??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他語氣輕挑,來回看了眼季宇澄又看向我,雙手環胸靠在門板上。我知道他是想讓場面輕松點,然而現在的我完全笑不出來。 我退了開來,季宇澄也跟梁笙一樣注視著我,可是我死盯著梁笙。 見到我的反應,他收起笑容,正要搭上我的肩膀,卻在上前的那刻頓住了。 眼前泛起一陣霧氣,我眨了眨眼,隨著我的動作,眼淚從臉頰滑落下來,一滴接著一滴,止也止不住。 「去你的,」我想擺出笑臉,可是那副模樣只會讓自己看上去更滑稽。 他跟季宇澄顯然也被嚇到,梁笙微微瞪大眼睛,看上去很是意外,在他啟唇正想說些什么,我抹了把臉,撞開梁笙就走。 身后沒有腳步聲,我不在意,也沒有直接回教室,轉而走到更靠里頭的休息室,打開門躲進去。背靠著門板,拿出手機跟孟月瞳說了個這節課不回去,她幾乎下一秒就回了訊息,并讓我好好休息。 他們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我們從不會去過問對方為什么這么做,而是順著對方的選擇。像蘭家人、梁笙,還有孟月瞳跟筱夜戀星,知道卻從不點破,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 畢竟,維持平衡總比讓人摔跤要好。 收起手機,環視一週。這里除了飲水機、咖啡壺還有迷你微波爐,基本上烹飪社沒幾個人會動到那個微波爐,最后歡迎的還是地上的幾個大型懶人沙發。 我站著看了一會,撲到其中一個沙發上,把自己龜縮成一顆球,陷在柔軟的沙發里,想像自己在某人的懷抱里,小聲痛哭。 外頭陽光溫暖,如同輕柔的薄紗蓋在身上,風從敞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像是捲起了薄紗,化作一隻溫柔的手在輕哄著自己。 可事實上,現在能抱著自己的只有一人。 什么都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