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免洗的友誼〉
『何凈,你怎么在這里?』 『不過是兩年,我可以等你……』 雙妍芮假裝漫不經心的默念著臺詞,不是她的臺詞,第一句是倪瑜的,第二句是何凈的,她和信仰氏待在不遠處攝影機拍不到的地方,看著利林和炳珊對戲。 這一幕的劇情是:何凈誤認為倪瑜實習結束之后就要去當兵了,在這之前她一直沒有回應倪瑜的追求,但因為這即將到來的分離,她突然發覺自己已經深愛上他了。一大清早,她把自己灌到醉醺醺的以此壯膽,來到倪瑜宿舍前找他。 然后確認彼此的心意…… 然后……接吻。 整整給了他們八個機位的吻戲,真不愧是男女主角的規模,相反何渡和倪瑜的吻戲,親上之前就拉黑了。 吻戲也是很講究的,先是輕描淡寫,稍稍試探,之后情緒涌了上來,唇齒相疊,要吻的有激情還不失藝術,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八機演完,即使都是一條過,兩個人嘴上還是出現rou眼可見的紅腫。 『卡!辛苦了!』 導演一喊,炳珊就以最快的速度朝這里衝過來,一把就勾住了信仰氏,說:「親愛的沒事,這都是演戲而已??!我的工作!」 信仰氏一臉生無可戀,巧妙的用紳士手拉開了一段距離,扯著微笑說:「你的工作,我知道了?!?/br> 「唉表情怎么這樣,吃醋了嗎?吃醋了對不對?」信仰氏想藉由尿遁逃跑,然而炳珊緊隨在后。 雙妍芮看著兩人瞬間就溜到不知所蹤,不自覺無奈的笑了笑。 接著是利林也走了過來,雙妍芮看著他只覺得疑惑。通常拍完他都會第一時間跟導演一起看回放,然而此刻他卻走向完全相反的地方。 信仰氏已經不見了,所以對話的目標是她嗎? 雙妍芮馬上端起個清心寡慾、不起波瀾的神情。 利林來到她的面前,大概一個手臂的長度,比平常站的更近些。表情有點復雜,不是她能讀懂的。 「嫉妒嗎?」他說。 雙妍芮搖頭,搖得很起勁,急忙說:「沒有??!」 「說實話?!顾凵駡远ǖ恼f。 莫名其妙,什么沒頭沒尾的問法???但她仔細回味,剛剛真的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前輩之所以這樣問,也是想知道她入戲到什么程度吧?畢竟昨天她還特別說自己走火入魔了。 「嗯,很火大?!顾喑姓J?!覆?!不是火大,是痛恨,痛恨自己?!?/br> 「想橫刀奪愛嗎?」他說。 雙妍芮的淚水又涌了上來,緩緩地搖頭:「不想?!?/br> 「為什么?」他居然很認真的問。 「介入的話就是四個人的悲劇,悲劇一個人就夠了?!顾簿瓦@樣脫口而出,這種委屈的程度,是何渡完全體無誤。 利林突然淡淡的笑了,說:「不然說服導演改個劇本???」 「???」雙妍芮臉上大寫的震驚。 利林笑笑的,揉了兩下她的頭頂后就自顧自地去找導演看回放了。 當然他是開玩笑的,如果改了劇情一切鋪陳就枉費了。不過為什么雙妍芮現在……她軟嫩的小心臟啊……跳這么快是要出事啦! 一定是前輩演倪瑜演久了,突然就忘了自己毒舌的人設。這是雙妍芮思考許久之后給出的答案。 其實不怪他,她何嘗不是因戲改變了呢?甚至她都忘了自己原本有多么開朗。 等下要拍的是她的殺青戲,痛苦應該都會結束在導演最后那聲『卡!』吧? 那一瞬間,她就可以像路西法珊一樣脫去她的外殼吧? 不知何時,炳珊來到了雙妍芮身邊,一把扣住了她的頸子,沉沉的說:「真好啊你!馬上就要殺青了,我居然還要演這傻白甜一周,快吐死我了。而且你殺青后就不來了嗎?你不來的話我親愛的是不是就不來了?」 是路西法沒錯,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雙妍芮拍開她,怕她一激動就不小心把自己殺了。 「信仰氏也是利林前輩的經紀人??!」雙妍芮嚥了口水說。 「喔是嗎?」炳珊豁然開朗?!杆孕叛鍪系降捉惺裁疵??」 「我真的不知道?!闺p妍芮跟他熟了也有想過要問,但總有其他話題可以聊,久而久之就覺得不是那么重要。他叫她妍芮氏,她叫他信仰氏,像是某種可愛的默契。 「噢……」炳珊默默飄走,好像她再也沒有利用價值,免洗的友誼,再見了。 雙妍芮一點都不覺得難過,赫然發現自己對友情也是有等差的,別人是否真心待她,她是否真心待別人……至少她對自己一群朋友是真心的。 只是現在身邊有好多明顯的空洞。 他們到底去哪了?雙妍芮也不好要他們隨時報備……等他們回來她可要好好抱怨。 「妍芮??!準備好了嗎?」導演扭頭問她。 「好了?!顾墒怯昧ζ谂沃摰艚巧哪且豢?。 脫掉對倪瑜充滿內疚又無可奈何的喜歡、脫掉對何凈毫無原則的溺愛、脫掉自己對命運束縛的無能為力、脫掉那個被奪去一切卻只責怪自己一點都不開朗的何渡…… 以后她就不會心痛的瑟縮在角落,也不會看著利林心跳加速或著淚流滿面。 「a!」 何凈和倪瑜牽著手來到何渡的面前,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這個畫面,不用任何敘述就能意會過來。 何渡在心中演示著,她的表情必須很純粹,純粹的驚訝、純粹的開心,但凡摻有一點雜質,都會在這一對她愛的人心中留下疙瘩。 她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幸福的,何凈不擅長掩飾自己,他們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 但知道不代表已經做好準備了。 「你們來啦!」她的語氣鎮定的像早就知道他們會來一樣。 何渡放開修剪花園的剪子,慢條斯理帶著淺笑走到陽傘之下,遮蓋的影子像一團灰緊黏在她的面容上,害怕被誤會,微笑拉的越來越大,彷彿在這樣的笑容下淚就不會流出來?!缸掳?!」她招呼著。 陽傘下剛好就三個座位。 他們偏偏不坐,堅決的站在她面前,她也只能在內心苦笑,就連這種場合,他們都要排擠她。 「姊姊!我和倪瑜已經交往一陣子了,真的不想再隱瞞下去了?!购蝺魷I眼汪汪的?!肝抑揽赡苁呛芾щy的事情,但還是希望可以獲得你的祝?!闶俏椅ㄒ坏挠H人……」 何渡等她說完,不假思索的快速回覆,彷彿說得越快越能代表她真的無所謂。 「傻孩子,你哪瞞得住人?我早就發現了。我當然給你們祝福??!過去的事情早就過去了,該要你不在意才對?!?/br> 「真的嗎?姊姊!原來我那么久的猶豫都只是瞎折騰,一開始問清楚也就沒事了。我跟倪瑜今天來真的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姊姊!真的謝謝你!」感受到meimei溫柔的擁抱,何渡不能顯得僵硬,只能伸手撫著她的背。孩提時每次講完故事還睡不著時,何渡都會這樣輕輕撫著她的背。 倪瑜原本還掛著擔憂的神情,漸漸那表情也軟化了,他投給何渡一個事過境遷的釋然微笑,何渡忍住眉間的顫抖,也回了他一個一樣的笑。 「我已經和何凈求婚了,看你什么時候方面見家長……」 求婚了,新娘不是她。要見家長,她也只是個家長。 「姊姊!我們父母去的早,你一定要牽著我的手走紅毯喔!」 何渡知道他們之所以那么熱絡,是為了彰顯她在他們心中還是很重要。他們不是一意孤行,也不是私奔,他們全是問過她這個家長的。 但為什么聽到這些話心還是好痛呢? 「那是當然的??!何凈??!你的婚禮想怎么辦就怎么辦,娘家一定全力支持你?!?/br> 所以別繼續說了,放過她吧!淚水擱淺在腹中會引起陣陣酸苦,蔓延四肢百骸,再這樣下去臉皮就繃不住了??! 沒有人可以感受到她的痛苦,沒有人可以幫她出聲,而她自己卻親手將嘴縫上。 「汪汪汪!」有隻黃色的大狗朝此處熱切地衝過來,尾巴都要搖斷了。 「這是……大黃?可是大黃不是?」何凈滿臉疑問。 大黃是陪著她們長大的狗,父母離世的時候讓別人領養走了,不久前聽說已經離世,何凈還哭了好幾個晚上。 「是大黃的孩子,以后就由牠來陪伴你?!?/br> 好險的是,是狗兒聽見她吞忍的心聲。何凈看到狗開心的不得了,拉著倪瑜一起散步去了,腳步說有多輕快就有多輕快。 嗯,多好,是最好的結局。 何渡走得很端正得體,一步步走回囚困住她的城堡,然后面無表情的將門關上。 何渡從來只想安穩渡河,何凈在泥魚不再撲騰后依然澄凈。 從頭到尾臟的只是她,而如今還被囚禁在牢籠中,達不到彼岸。 而且,是她鎖的門。 「卡!」 他們一條就過。當然這種戲,也很難承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 雙妍芮一滴眼淚都沒掉。 她知道演繹何渡的精髓在于收斂,收斂不必要彰顯的情緒,自己一人獨享悲劇。 相較于多年后與倪瑜遇見那一場,她演完的瞬間終于懂什么叫作哀莫大于心死。 心死了還是會痛,但就是一滴眼淚都下不來。 導演夸她對角色透徹了解,雙妍芮覺得自己沒有試圖去理解,只是經歷了何渡的人生。 卡的那一刻,她脫離了何渡了嗎? 大家圍過來歡慶她殺青,她帶著假到不行的微笑,這樣算脫離了嗎? 看著利林走過來,她依舊會心如刀割,這樣算脫離了嗎? 雙妍芮一臉迷茫,看著利林的臉,他的臉上隱隱約約也有著不捨。 「前輩,我怎么辦?」她沒頭沒尾的說。 「給何渡一點時間離開你?!褂谑撬f,然后輕輕地摸了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