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林將車開出了地下停車場，一路直行。斜陽掛在不停駛離的身后，眼前的昏黃渲染得很漂亮，他將墨鏡隨意放在儀表板上。

    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手無意識的搓磨著被整理乾凈的下巴。

    沒有放音樂，停在長達三分鐘的紅燈之前，車窗外車陣中的環境音很是吵雜，但那些聲音卻沒有傳進他的耳中。

    他的腦中輪播著那個莫名女子的嘶吼，還有示弱的哀求聲。

    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笑了，笑得莫名其妙，全身發抖。

    「雙妍芮……」

    利林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但她的那張臉莫名有點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

    究竟在哪里看過？利林沒有逼迫自己用力去想，想不到就算了。

    紅燈的時間還有一分三十秒，足夠利林打一通電話了。他在手機中找尋著她的名字，通話紀錄有點下面，上次通話已經是上個月的事情了。

    螢幕上寫著咸子羨這個名字，伴隨著許久不接的嘟嘟聲……

    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每次他主動聯絡咸子羨都是秒接，他們之間也不說廢話，不論他說些什么，她總是會回他：『好，約老地方?！煌ㄔ捀居貌恢?。

    響到最后一聲的時候，對方終于接起了電話。

    『利林，什么事嗎？』咸子羨的語速比平常更快，但聲音還是那樣輕柔。

    「見個面吧！」利林沒有點出她的一切變化，只是如常的問。

    『呵……』咸子羨突然冷冷地笑了，不知道是嘲諷利林還是嘲諷她自己?！荷洗尉驼f過我是今天拍的婚紗，我怎么樣，你果然一點也沒放心上?！?/br>
    「喔……??！抱歉，我可能忙忘了?！估钟悬c懊悔的揉揉頭發。

    『沒關係，反正我也只會跟你說沒關係而已?！幌套恿w的語氣中帶有種釋然的笑意?！鹤罱鼫蕚浠槎Y比較忙，下次再約吧！』

    這是他們之間沒有出現過的臺詞，利林聽了滿臉驚慌，腦袋瞬間空白，擠不出半句話。

    面對利林的安靜，電話那端的咸子羨倒是淡定許多。

    『對了，你在開車吧？專心開車，小心安全?！凰p輕說。

    通話結束，也亮起了綠燈。車陣開始向前涌去，利林的時間彷彿凝滯了，等到后方如雷的喇叭聲，他才緩緩踩下油門。

    前進，能去哪呢？他還沒想好。

    //

    素素朝雙妍芮奔跑過去。

    不是為了安慰出盡洋相的好朋友，而是為了給她此刻如喪考妣的表情一個大大的特寫鏡頭。

    「素素……我剛剛到底在干嘛？」雙妍芮兩眼無神，要不是此刻抓著素素的衣領，她可能會整個癱軟在地上。

    素素認真思考片刻，得出結論：「恥度大挑戰？」

    「我這樣做到底是為什么？我腦子一定是壞了。你不阻止我，你腦子也壞了……」雙妍芮喃喃自語。

    「干嘛阻止你？娛樂性很高??！」素素不理會自己的領口被無限撐大，只是津津有味地看著剛剛拍的照片。

    「異想天開、徒勞無功……」雙妍芮仰頭，卻欲哭無淚?！敢矊?，你早就提醒我了……是我……不懂得及時收手。腦子不夠好還想要做壞事，果然是報應?！?/br>
    「嗯?！顾厮爻两谡掌?，選擇敷衍她。

    「這些照片真的不夠威脅他嗎？難道不像什么緋聞對象嗎？」雙妍芮放開素素領口，把頭靠過去，擠在一起看小小的屏幕。

    「重點其實不是像不像。是他暗示我們要是輕舉妄動的話就採取法律行動??！他早就表明立場了，又怎么會被我們威脅?！顾厮卣f?！概牡恼婧?，好像劇照……我其實最常拍那種很暗的、糊到不行的照片……啊總之這一系列真的太滿意了?！?/br>
    「那我還要感謝自己娛樂到你了?！闺p妍芮毫無笑意地說?！竿絼跓o功……徒勞無功……那就當作完成一次表演，又見了一場粉絲見面會吧……會不會一開始就跪地拜師還比較好??！」

    素素突然嚴肅，反覆翻看其中兩三張照片。

    「我必須要收回我覺得是徒勞無功的這句話?！顾厮卣J真的說。

    「干嘛呀？突然這樣？」雙妍芮看著這表情摸不著頭腦。

    「你看看，他的表情感覺蠻賞識你的??！」素素驚嘆。

    「是嗎是嗎？那你覺得他會幫助我出道嗎？不是說有前輩帶被選中的機率就大的多，沒有門路就太困難了對吧？而且像利林這種大前輩，總不會受制于方會長吧！」雙妍芮被這么一說，彷彿就看見一道希望之光。

    「孩子，想太遠囉！」素素決定澆熄她滿腔熱血?！杆蟀l慈悲不告你就很好了?！?/br>
    「可是……小森林是什么呀？」這個神秘的詞匯可是利林眼神突變的重要因素。

    「你連小森林都不知道，也難怪他會變臉?！顾厮匕櫰鹈碱^?！改鞘撬姆劢z名??！我看你也是假粉！粉絲團什么的也不加一下?！?/br>
    雙妍芮是很喜歡看利林演戲，但對粉絲團什么的、或演員本人都沒興趣，也難怪她不知道這個。

    「啊……」想到這個竟然是失敗的主因，雙妍芮抱頭哀號?！杆厮?，我怎么辦？」

    「別難過了，我今天可以陪你小酌?！惯@種安慰勝過千言萬語。

    「小酌不夠，我要大酌?！闺p妍芮嗚咽著說。

    「那你今天睡廁所?！?/br>
    她們平常不喝酒，一點都不喝，但一旦喝了，就是不醉不歸。

    于小酒館喝完第一輪，聽說室友朝顏今天不會回家后，決定去超商買酒回家繼續喝。

    酒駕是不允許的，她們倆小女子攙扶著彼此踉踉蹌蹌地走在大街上，驚人的方向感讓她們雖然迂回仍在正確的道路上。

    一路上她們隨口聊著不著邊際的事，偶爾對著利林的廣告看板大罵，偶爾又指著高懸的月亮唱著悲傷的慢歌。

    「小心月亮割你的耳朵！」素素拍開雙妍芮不敬的手指頭。

    「啊啊……我還真的被割過！你看我，耳朵這邊還有裂口！」雙妍芮一臉哭相。

    「跑??！」

    「啊啊啊啊啊——」

    她們莫名其妙在大街上跑了起來，雙妍芮跑一跑覺得腳跟隱隱作痛，原來是高跟鞋把皮磨破了，她索性把鞋子脫了，光著腳丫子繼續跑。

    「我們一定是瘋了吧！別走了別走了！我不能跟你一起瘋?！棺⒁獾诫p妍芮這般模樣，素素瞬間清醒多了?！覆蝗淮螂娫捊蓄櫲A把你揹回家吧！」

    「你開什么玩笑?！闺p妍芮瞬間嚴肅?！肝覀兘裉爝@些事千萬不能告訴顧華！你知道的，他超級愛碎碎念，比我家倆老還愛唸?！?/br>
    素素想了想重重的點頭應和：「嗯，他不僅唸你，他還唸我，幾個耳膜都不夠用?！?/br>
    想起顧華，她們不禁發了冷顫。

    「還是叫計程車吧！」迅速的得出結論。

    「嗯?！?/br>
    深夜的計程車來得特別緩慢，她們索性就坐在街上，開了幾瓶酒繼續喝。

    昏黃的路燈下，還是勉強看得見星空，有點稀疏，她們的醉眼更是模模糊糊?？諝庵袨吢还烧麄€城市沉靜下來的味道，行道樹的芬多精大概起了不少復甦的作用。

    「這個場景很像我認識你的那一天，你看看，你就在那個對街大樹陰影下的停車格，應該是在埋伏某個藝人吧？」雙妍芮笑著說，往事一一浮現眼前?！改且惶煳倚那椴缓?，我的角色又被方會長阻斷了，只能當呼來喚去的臨演。臨演你知道的，待機時間特別長，我就這樣坐在路上，就像現在這個位置，然后我就注意到你了。超夸張的！整整八個小時，你一動也不動就為了等那個藝人出來，我看不下去就把自己的飯糰送給你了，哈哈哈！那飯糰還是朝顏做的?！?/br>
    那天素素穿著一貫的黑色，活成了一道陰影，陰影不會感受到時光流逝，也不吃東西，嘴進的東西少了，大小便也就不成問題。

    「我記得你那天的表情，雖然你戴著口罩啦！你的眼睛告訴我你超級錯愕，然后我說了什么？噢！我說，放心這個沒有毒。我還開玩笑的說什么以后如果自己出名啦！要幫我寫些好的報導……」雙妍芮的表情有點惆悵。

    「嗯，我覺得你超莫名其妙。但我還是說了謝謝……我應該有說謝謝吧？」素素挖著自己模糊的記憶。

    「不記得了……但我記得第一次接觸你感覺好像是我熱臉貼冷屁股?！闺p妍芮哈哈笑。

    「現在還是吧？」素素她可自認為是高冷小公主。

    「現在是熱屁股貼熱屁股！」雙妍芮說完就向素素那邊擠，擠到彼此連伸手的空間都沒有。

    素素馬上裝作厭惡的移開了一點，但嘴角還是默默上揚著。

    她選擇的是一個注定孤獨的職業。

    從小因為外表出眾受到萬眾矚目，漸漸長大后她學習到了虛榮，可是膨脹到最后的虛榮終究是虛的，她厭惡自己對虛榮產生執念而追求虛榮的過程卻帶給他更多空虛。

    網路上有很多她的照片，很多都是在她不知情的時候拍的，她突然感受到關注的可怕。要是愛慕虛榮，她應該要享受其中，但她并不是。

    所以，她決心要成為一道影子。

    她想要理解為什么別人總是要偷拍她，于是體會看看偷拍別人的滋味。

    這一試就不得了了，偷拍的確是有種神奇的快感，她欲罷不得。這個工作無比的適合她，從此她就成為了八卦周刊的話題女王——氟氯溴。

    她有個這么神秘的筆名，但雙妍芮總是愛喊她本名，她叫魯素，所以總是素素、素素的叫。

    她喜歡孤單，也以孤單為傲，可雙妍芮卻是她不可多得的朋友，畢竟，挺搞笑的，常常作些無厘頭的事情。而且無比熱情，拒絕她更加費力，所以不如就接受她的好意。

    「那年我才二十歲，那時我還抱著方會長很快就會把我忘記的想法。他是十六歲看中我的，天??！所以那時已經被封殺四年了?！顾贾种割^算?！敢苍S是年輕吧！我可以接受一次次的失敗，但現在我都二十七歲了，每次都被選上角色，然后又因為方會長的一句話刷下來，我已經別無他法了……」雙妍芮說一說有些哽咽。演員這個職業每個階段都有年限和轉型，到如今還半點成就都沒有，她都不敢去參加同學會，父母在別人面前也會抬不起頭來。一向樂觀的她，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儘管如此，當演員是她不可取代的夢，她實在不想放棄，真的不想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