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前那個週末，我在秦家跟朵朵一起復習進度。

    朵朵情緒非常低落，因為paul老師下學期不再繼續擔任社團老師，而且他也不再x學社兼課教我們彈吉他了，彷彿要避開朵朵一般，刻意將能接觸的機會降到最低。

    如今，只剩下能用訊息聯絡了，但paul對朵朵的訊息連讀取都沒有。

    朵朵的精神狀況不對，而這時秦夫人突然像風一樣出現在我們眼前。

    她真的很適合紅色，合宜的套裝趁得她身段窈窕，看不出來是生過兩個孩子的媽，秀麗的臉上妝容精緻，波浪般的長發吹整得十分蓬松，那種在人群中一出場就是最耀眼的女子。

    她今天穿的正是那雙血紅色的高跟鞋。

    朵朵一見她母親，驚得猶如含羞草一般立刻萎靡下去，整個人縮小一圈。

    「瑄兒！聽說朵朵在班上欠了很多功課是嗎？」

    秦夫人一開口就問我，害我不知如何回應才好。

    「呃……伯母，」我解釋著：「高一的功課本來就很多，國英數社自每科都有上課講義、回家作業，還有專題研究、多元選修要做，自從新課綱實施以來，高中生就多了好多要做的東西，以利將來學測的備審資料與面試使用，我們面臨的壓力前所未有的大??！」

    「朵朵?！骨胤蛉宿D問她的女兒?！改悴粌H欠功課，上學期段考成績也不好是不是？你們導師都跟我說了！」

    「mama……我很抱歉……」朵朵的頭都低到快撞桌子了。

    「秦家祖輩多少秀才出身，你爺爺是著名學者，更是現在跨國家業的創立者，你爸爸和叔叔伯伯們，每個都是頂大出身，到哪里都受人敬重！你哥哥更是高二就考上頂大醫科，即將成為我們家族第一位醫生！怎么你功課就是讀不好呢？」

    朵朵聞言，崩潰地大哭起來，我抱著她，鼻頭一陣酸澀。

    「伯母，朵朵已經很努力了，她每天都在趕功課……」

    「我聽說你功課也不怎么樣，是嗎？」秦夫人一臉不以為然?！改愀改甘墙淌诶蠋?，應該更要把書唸好才是呀！」

    我一直告訴我自己，要冷靜，一定要冷靜才行！

    「我父母從小對我用心教育，也有一陣子逼過我課業，但他們后來發現我的確不是讀書這塊料，也就任我發展?！刮疑钗豢跉??！肝矣凶约旱拈L才，我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么，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瑄兒，你還小，你不懂！」秦夫人耐著性子跟我說：「身處我們這樣的位置，兒女成不成材，對我們來說事關家族存亡命脈！朵朵的幾個堂哥堂姐都是頂大，親戚間都會競比，朵朵這樣，叫我怎么在親戚間抬得起頭來……」

    「媽你說夠了沒有！」

    秦罧手上拿著一堆資料，從玄關進來，他走到秦夫人身邊，看了我一眼，眼神表示『沒事，我來了』。

    我的眼眶不由得濕潤起來，有種『終于得救了』那種感覺，原來喜歡上一個人之后，會漸漸地想依賴他，遇到事情，更會想跟他一同面對。

    「怎么這樣跟媽說話！」秦夫人輕聲斥責兒子。

    「朵朵的健康檢查報告出來了?！骨亓K將手上的資料放在桌上?！改阌信d趣知道嗎？」

    「怎么會沒有興趣！」秦夫人笑瞪了兒子一眼?！付涠涫俏覒烟ゾ旁律鰜淼?，她一出生就被醫生夸好可愛，是新生兒中最漂亮的女娃呢！」

    「媽，請坐?！骨亓K示意秦夫人坐下。

    「怎么了？很嚴重是嗎？」看到兒子表情凝重，秦夫人這才開始緊張。

    「瑄兒，可以麻煩你送朵朵回房休息嗎？」他誠摯地拜託我。

    我知道秦罧或有難言之隱，不想朵朵知道后受傷，便想扶著朵朵站起來離開。

    朵朵拒絕了，冷冷地說：「我自己的身體，我不能知道嗎？我要聽！」

    我無奈，只得在她身邊坐下，秦罧嘆氣，在母親面前，拿出報告內容給她看。

    「朵朵身體是健康的，這點不用擔心?！?/br>
    秦夫人舒了一大氣，怨懟地看著兒子說：「那你干嘛嚇我？害我好緊張！」

    秦罧靜靜地抽出其中一張有著腦部掃描的報告，開始解釋。

    「這是朵朵的腦部單光子斷層掃描，可以發現前額葉和顳葉活動明顯低落?！?/br>
    他指著掃描圖左上、右上及右下的部份。

    「這代表什么意思？」秦夫人皺起眉頭。

    我懷中的朵朵不安地扭動了一下，我輕拍著安撫她。

    「前額葉負責腦部集中注意力的區域，時間管理、組織計畫、思考判斷、衝動控制、溝通能力，都和這個地方息息相關?！?/br>
    「所以，朵朵這個部份出現問題了嗎？」秦夫人美艷的臉上出現無限驚恐。

    「前額葉皮質區主要影響注意力持久度，幫助大腦注意重要資訊和過濾不必要的思緒和感受?！?/br>
    「如果這個區域受損了呢？」她的面容已經微微扭曲。

    「會因為缺乏過濾機制，而導致分心現象……學名是add（註1），注意力缺乏癥?！?/br>
    「add是什么？我只聽過adhd（註2），注意力缺乏過動癥?！?/br>
    「其實都是跟腎上腺素分泌有關，過多或過少都會造成失調?！?/br>
    「怎么可能？」秦夫人雙拳緊握?！付涠涑錾鷷r再完美不過，養到十六歲也健健康康的，怎么可能會有注意力缺失？」

    「add分為幾種類型，依照腦部掃描圖判斷，朵朵屬于渙散型add，患者大多是女孩子，很難被診斷出來，因為這類型的人多半個性文靜卻容易分心，比起其他調皮搗蛋或容易衝動的add，更不容易被發現，只會被貼上迷糊、懶散、缺乏上進心的標籤?！?/br>
    「所以，朵朵才會欠那么多作業，功課才會一直這么差嗎？」秦夫人看起來快要崩潰?！笧槭裁?？我們家的人明明個個都資質優異，為何偏偏朵朵會這樣？連當個正常人都沒辦法？」

    我懷中的朵朵渾身發抖，她猛然站起身來，力量之大，連我都撞開來。

    「mama，我就是個殘缺品，是個廢物，很抱歉我生成這個樣子！」

    說完，她立刻拉開后方的落地窗，準備往陽臺外縱身一跳！這可是35樓??！我幾乎嚇死，用盡全力往她身上撲去，拚命地抱住了她的腰。

    「朵朵別這樣??！」我尖叫著，幾乎瘋狂。

    她就這樣半身懸在大樓外，下半身被我卡在陽臺，稍有不慎便要墜落。

    秦罧迅速上前將我倆從落地窗陽臺拉回室內，鎖上窗戶，將我們一起緊擁在懷中。

    「朵朵，千萬別做傻事！」他痛心地低吼著。

    我因為用力過度，全身肌rou已經僵直，跟秦罧一起合抱著朵朵。

    朵朵忽然放聲大哭。

    「哥哥，對不起……瑄兒，對不起……」朵朵對著秦夫人說：「mama，對不起……」

    「我的天??！」秦夫人已經淚流滿面，妝都哭花了?！付涠?，你怎么會想死？mama不過是一時口不擇言，你別這樣嚇我好不好？幸好瑄兒就在你身邊，否則后過不堪設想??！」

    秦夫人過來抱著朵朵，母女倆痛哭失聲。

    我的身體仍舊僵直，肌rou非常疼痛，真是用盡了洪荒之力??！

    秦夫人帶著朵朵回去臥室安撫，我則被秦罧牽著，關節像機器人似地僵硬，痛苦地走向他房間。

    他發現了，彎下腰來一把將我打橫抱起，到了房間后，他讓我坐著，溫柔地按摩我的手足，緩和僵硬的肌rou。

    「你怎么想都不想就撲了上去，都不怕出事嗎？」他輕聲責備。

    「如果是你你會思考嗎？」我撇嘴?！肝夷菚r一心只想拉住朵朵！」

    「如果你也一起下去了呢？」

    我一時無語，許久才說：「我想，你應該會拉住我吧！我只要死命拉住朵朵就好了！」

    「你為了救人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這個人可是朵朵??！」我大聲抗議?！改阕约憾紩蚊人?，還來說我！」

    他喟然嘆息，拉起我的手說：「謝謝你救了朵朵，也救了我們全家！我不應該當著朵朵的面說她的病情……」

    他鳳目含淚，我心中十分不忍。

    「其實，朵朵的顳葉也出現異常，這會讓她有自殺傾向……」

    我睜大眼，摀住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罧，這該怎么辦??？」

    「放心，朵朵有最好的主治醫生，會給她最好的藥，只要爸媽不要再逼朵朵，有你我的陪伴與理解，她會慢慢好起來的?！?/br>
    其實朵朵今天會這樣，也可能是因為她失戀了，我猶豫著要不要跟秦罧講這件事，見他一臉疲憊，就說不出口了。

    回家之前，朵朵已經睡著，秦夫人拉著我的手，不斷道謝。

    「我就知道你是朵朵的貴人，多虧你救了她一命！」

    我無法說什么，想起當時的兇險，還是后怕。

    「伯母，別再逼朵朵了，好嗎？」我鼻酸。

    「我明白，什么事都比不上活著重要?！?/br>
    她眼眶發紅，握緊我的手，女兒發生這種事，她一定嚇到心膽俱裂了吧。

    我不要秦罧送我回家，可是他堅持，我只好作罷。

    「你不是說想談談嗎？」開車的時候他問我。

    「今天累了，改天吧！」

    我終于放松緊張的身心，閉上眼睛。

    ※註1：attentiondeficitdisorder，簡稱add，注意力缺乏癥

    ※註2：attentiondeficithyperactivitydisorder，簡稱adhd，注意力缺乏過動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