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跨年夜，周閣邀請了林錄一起，去福利院和小朋友們一起過。

    在小區門口等人時，一輛黑色奔馳正正好好停到跟前，安全起見他往后退了兩步，眼睛仍在向路口張望。

    “你在看什么？”林錄探出頭。

    “你買車了？”

    他很驚訝。

    “剛買的，上來吧?！?/br>
    座椅的柔軟度正好，周閣卻不動聲色地挪了好幾次位置，手機屏幕亮了又黑，他發現此刻的感覺很奇怪。

    坐在喜歡的人的副駕駛，有很多話想說，很多目光想注視，但都不能做，因為害怕打擾專心開車的人。

    于是把注意力分散到別處，在座位上亂看。

    汽車內飾很新，沒留下太多主人的痕跡，除了掛著的那個小草裝飾。

    他想夸可愛，最終沒開口。

    從余光中撇見他亂晃的腦袋，林錄：“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我就隨便看看?！敝荛w搖頭。

    對方奧了一聲，沒再說話。

    窗外景色飛馳而過，離福利院還有一段路程。

    “跟你說話會打擾你開車嗎？”他問。

    “不會啊?！绷咒浕?，“你是因為這個才一直不說話嗎？”

    他笑著搖頭，指著兩人中間的綠色小草：“這個好可愛?！?/br>
    “你喜歡嗎？喜歡就送給你?！?/br>
    以為對方誤會了什么，他連忙擺手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可愛?！?/br>
    “沒關系?！钡染G燈的空隙林錄順手拆下來，一邊遞給他一邊說，“你可以是這個意思?！?/br>
    “那謝謝你?！?/br>
    他接過來，低頭看著小草的葉子笑，還拍了張照片，記錄自己收到的第三個禮物。

    “等下個紅燈，我也有東西要給你?！彼嗣墓哪夷业目诖?，“是新年禮物?！?/br>
    在長達七十五秒的紅燈開始倒數時，林錄拆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絨布上躺著一條名牌手鏈，和她生日時收到的那個一樣。

    即便如此，在意識到它對于送禮物的人的貴重后，她還是生出了一點感動。

    “謝謝，我很喜歡?！?/br>
    她看向周閣，注意到某樣情緒從他眼睛中閃過，那似乎是一點緊張。

    “你喜歡就好?！敝荛w松了口氣，“我看你經常戴手鏈，所以挑了這個?！?/br>
    “如果你手上的那個有什么特殊的意義，不戴這條也沒關系，放在家里就好了?！?/br>
    她看了一眼小貓手鏈，又看了一眼紅燈，判斷時間足夠后把手伸過去：“沒事，可以一起戴?！?/br>
    周閣驚喜地看了她一眼，反應過來后很快把手鏈戴上去。

    林錄晃晃胳膊：“還挺合適的?！?/br>
    “但是我沒有給你準備禮物，下次補給你?！?/br>
    陽光照在平緩行駛的車窗上，銀手鏈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

    攝像頭對準林錄的手腕，周閣按下快門：“沒關系的，你能陪我一起去看小朋友我已經很開心了?！?/br>
    車駛進大門時，cao場上已經有幾雙目光看過來。

    不等周閣下車，看見他半邊身子的小孩們一齊跑過來，簇擁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地叫哥哥。

    林錄去拿后備箱里的東西，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走過來幫忙：“謝謝你們啊?！?/br>
    她抬頭，禮貌地微笑，沒有說話。

    “我是這里的院長，我姓孫?！蹦腥讼牒退帐?，笑聲憨憨的，“小周跟我說今天要帶朋友過來，沒想到你們這么快就來了?！?/br>
    “孫院長好，我叫林錄?！?/br>
    剛想伸手，她就感受到一個冰冰軟軟的東西正在捏自己的小拇指，林錄低頭看過去，對上一雙亮閃閃的眼睛。

    “你好呀?！彼紫氯ズ屠值男∨⒄f話，“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眨巴兩下眼睛，抿起的嘴唇上揚成一個靦腆的弧度，搖搖頭沒說話。

    “安安?！敝荛w艱難地從小孩堆里擠出來，蹲到林錄旁邊，“她叫安安，不怎么愛說話?！?/br>
    “周閣哥哥你給我買糖了嗎？”“周閣哥哥你上星期怎么沒來看我們呀？”“周閣哥哥這個玩具是給我買的嗎！”

    ……

    小朋友們異?；钴S。

    “好啦好啦?！彼酒饋砭S持秩序，“現在所有人都跟孫院長一起到教室去，最后一個到的小朋友會少收到一份新年禮物！”

    話音未落，蜂擁而至的小孩們狂奔向下一個目的地。

    “你也去吧安安?！?/br>
    安安站在原地不動，直勾勾盯著林錄看，拽著她小拇指的手還沒松。

    林錄歪頭看了她兩眼，最后把目光移到自己的手上，她指著那兩條手鏈：“你想要這個嗎？”

    安安點頭。

    “是這個…”她指向周閣送的那條，又指向小貓，“還是這個？”

    “安安?！敝荛w摸摸她的腦袋，“哥哥給你們每個人都準備了新年禮物噢，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是什么？”

    安安不理他，松開林錄的手跑走了。

    “你怕我為難所以這么說嗎？”林錄看向周閣，“她看起來很傷心?！?/br>
    “小朋友的思維是喜歡就可以得到，但是如果那樣東西對別人有不一樣的意義……”說到這里他突然把頭低下去，拎過林錄手里的東西，“我等一下和她道歉，我們先去教室吧?！?/br>
    “你看起來也很傷心?！绷咒涥^他不肯對視的臉，“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你肯定對他們很好，所以他們才這么喜歡你。只是把手鏈送給她對我來說沒什么，所以你不用替我感到為難?！?/br>
    眼睛垂下去，他沉默著站在原地。

    “我說完了?！绷咒浧^頭看他，“你還難過嗎？”

    “沒有?！彼麚u搖頭，緩慢地挪動步伐，“我以為會有，就算什么作用都不起，至少會有一點不一樣的意義?！?/br>
    這下換林錄站在原地不動，她覺得這句話很耳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怎么會把別人剛送的生日禮物送人呢？”她強行讓周閣露出一個微笑來，“別想這么多了，我們快走吧。周閣哥哥?！?/br>
    最后四個字明顯是模仿的語氣，但他很吃這一套：“好的，林錄jiejie?！?/br>
    小孩們就是這么叫她的，叫第一遍的時候她覺得心都要化了，聽見第一百遍的時候她覺得腦袋都要炸了。

    在角落找到那個安靜的小女孩，把小貓手鏈送給她后，林錄就找了個借口跑出教室了。

    周閣被小孩纏住動不了，教室外空空蕩蕩沒什么人，孫院長看準時機跟了出去。

    他想帶林錄參觀孤兒院，以從她那里博來一點真金白銀的同情心，看見奔馳的時候他就已經打好了算盤。

    “林錄你好?！彼∨芨先?，“小周忙著和孩子們玩，我帶你參觀一下我們孤兒院吧?！?/br>
    “啊好?！绷咒淈c頭，“那麻煩你了?！?/br>
    “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們孤兒院是學校改的，先前的小學搬走了，正好剩下這么幾棟樓?！?/br>
    “那邊是男生宿舍，那邊是女生宿舍?！?/br>
    “教室就留給孩子們吃飯和做游戲?！?/br>
    他先帶林錄去男生宿舍：“宿舍樓老了，水電這些設施也都用了不少年了，比較陳舊?！?/br>
    “但孩子們很能吃苦，從來沒抱怨過?！?/br>
    他想說得動人些，但語氣略顯刻意。

    “是挺辛苦的?！绷咒浄笱?，“那邊是女生宿舍嗎？”

    “對，我帶你過去?！?/br>
    他又把人帶去女生宿舍，繼續那一套說辭：“我們這兒的孩子，和福利院比，雖然生理上沒什么缺陷，但從小就不在父母身邊，心理上多多少少有些孤僻?！?/br>
    “成長環境不好，學習條件也差?！彼麌@了口氣，“小周比較爭氣，考了個好大學，自己省吃儉用，兼職賺的錢都往孤兒院捐?！?/br>
    林錄環視一圈，明顯感覺到了這里更擁擠：“這棟樓更小嗎？怎么感覺變擠了？”

    “女孩子人多，總共就兩棟樓，只能十幾個人擠一間屋子?！彼X得這是個好時機，“我們也想讓孩子們過得好一點，但是干什么都需要錢吶?！?/br>
    林錄徹底聽明白了，她笑笑：“您是看我有錢，想讓我捐款？”

    暴露得很徹底，但確實是最終目的：“見笑了，我在這兒待了二三十年，比誰都明白沒錢對人的影響有多大，我想這些孩子過得好一點，自信一點，將來走上社會……”

    “我明白?！彼驍?，“方便問一下，有捐款的話你們都用在哪些方面嗎？”

    監督，不想白花錢，孫院長以為自己了然，自信開口：“更換設施、聘請照顧孩子的老師……您放心，我們絕對把錢花在刀刃上，一分都不會進自己的口袋?！?/br>
    “我明白了?！绷咒淈c頭。

    然后就沒再說別的。

    他想再爭取一下：“我們加個微信可以吧？您要是有朋友有這方面的想法，也可以聯系我們?！?/br>
    “不用?！彼匆娭荛w在樓下，“我跟周閣聯系就好了?！?/br>
    要離開時，小孩們和來時一樣，簇擁在周閣身邊，只是笑容變成哭臉，不再吵鬧著要玩具，而紛紛遞去自己的手工作品。

    彩筆畫、粘土小人、鑰匙扣……

    和粘在林錄手背的小貼紙。

    “謝謝你?！彼紫聛砻舶驳念^，“我叫林錄，你可以叫我林錄jiejie?！?/br>
    安安還是沒說話，不好意思地伸出舌頭笑笑，然后跑開了。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從貧富差距到小朋友千奇百怪的性格。

    最后她開始想周閣，明白了他打好幾份工的原因、也猜到他想早點工作的理由。

    “周閣?！彼Ｔ诼房?，“我覺得你是一個很好的人?！?/br>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蓖蝗坏目洫勛屗邼?，周閣笑笑，“只能盡量做點讓自己安心的事?！?/br>
    “我覺得你……”

    她想了很多形容詞，善良、溫柔、禮貌、謙遜、優秀……又覺得它們都不太恰當，無法確切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你的頭上一直在下雪，雪花堆積到地面，埋住了你的半邊身體?！?/br>
    周閣疑惑地看著她。

    “換成是別人，他們可能站在原地不動，也可能會努力走出去。你不一樣，你不但走出去了，而且澆了很多溫水，沒讓這些雪堆絆倒別人?！?/br>
    她看見周閣呆呆的眼睛，以為自己說得太模糊，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本來你不成為這么好的人也情有可原，可是你比很多更幸運的人還要好、還要優秀?！?/br>
    林錄的這些話在他的心上澆了一杯溫水，周閣感到眼眶發燙，咽下去一聲顫抖的謝謝，回：“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好?！?/br>
    “今晚是跨年夜，你想去干什么？”林錄擦掉他眼角溢出的淚水。

    “跟你待在一起就很好?！彼昧φＱ?，以為能讓眼淚流回去，“如果你有別的安排，我也可以……”

    “沒有?！绷咒洿驍嗨?，“那我帶你去我家吧，之前答應你的?！?/br>
    又補充：“如果嘟嘟不可以自己在家，我們就把它接過來。我家附近有一個很大的公園，它一定很喜歡！”

    “好呀?！敝荛w開心起來，“見到你它一定也很開心?！?/br>
    接完嘟嘟回來，已經快十一點了。

    車剛要開進小區，就被一個男人攔住，林錄仔細看了兩眼，發現那是楊志。

    她探出頭:“你怎么在這兒？”

    “姐…”楊志聲音顫抖，“我有事找你?！?/br>
    注意到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林錄猜想不是什么好事。

    她把鑰匙給周閣：“你和嘟嘟先上去吧，我馬上回去?！?/br>
    大半夜攔車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周閣不放心：“我等你吧，我們一起回?！?/br>
    “沒事，他是我表弟，你先回吧?！?/br>
    她說得很堅決，周閣沒再堅持，帶著嘟嘟先走了。

    林錄把車停到路口，沒讓楊志上去。

    “你遇到什么事了？”

    “姐，你能不能借我點錢？我有錢了一定會還給你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找誰了……”楊志邊說邊喊，“我不敢跟我爸媽說，他們一定會弄死我的?！?/br>
    “欠誰錢？怎么欠的？”

    “我…我…”

    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林錄不耐煩地嘖了聲。

    “你賭博了？還不上錢讓人打了？”

    楊志不吭聲。

    “欠了多少錢？”

    他伸出一只手：“你借我這么多就行，我真沒錢了姐，他們說還不上就讓我爸媽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辦了……”

    “不借。讓你爸媽把你弄死吧，沒用的東西?！?/br>
    說完她就要走。

    被楊志拉?。骸拔义e了姐我真的知道錯了，就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賭了……你就幫幫我吧?！?/br>
    林錄甩開：“跟我哭有什么用？去找你爸媽！”

    “那你能不能把車借我開開，我過兩天就還給你……我沒錢回家了……”

    “滾！”林錄忍無可忍，“滾遠一點，我不會管你的，你是死是活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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