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陸晷難得在下午之前睡醒了。

    盡管比林錄更晚，但他仍然固執地在幾分鐘內穿好了衣服，要送人到樓下去。

    走到樓下后他又想起來什么：“你能等我一下嗎？我有東西忘拿了?！?/br>
    林錄點頭，坐在椅子上等他。

    剛到營業時間，酒吧很清冷。

    半閉著的一扇門被推開，走進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錄盯著他看，不出所料他走過來坐到了自己對面。

    “你昨晚也在啊?！标唐交凑f。

    “你沒看到我嗎？”林錄覺得他明知故問。

    “看到了?！?/br>
    他抿了抿嘴，似乎有什么話難以開口，投過去一個眼神期望對方能主動問。

    林錄沒讀懂，或者不想問。

    于是他只能自己說：“你今晚也來可以嗎？”

    “為什么？”

    他突然把頭低下去，變回有一肚子難言之隱的樣子。

    林錄在他沉默的間隙中打了個哈欠，然后就聽見他說：“今晚會有人來找我，我不喜歡她，因為她想玩SM。如果你能提前點我……”

    “你就不用跟她玩了？”她打斷。

    晏平淮嘆了口氣，然后點頭：“你不用給我錢，如果你實在不喜歡我…”

    后半句被他吞掉了。

    “你就怎樣？”

    問這句話的是個男人，聲音從背后傳來，嚇了他一跳。

    陸晷手里拎著兩個盒子，直直盯著他。

    晏平淮認得他，但因為接觸少，加上不準備久干，沒在心里樹立上下級的意識。

    “不怎么樣?！?/br>
    他就這么順嘴答回去，以報復被嚇到的不爽。

    林錄從他的語氣和神態里察覺出一絲微妙：像遲到了被老師批評，因為不爽和要面子頂回一句沒什么用的話的高中生。

    想到這里她沒忍住笑了出來，兩個人都向他投來疑惑的眼神。

    “他是老板?！彼钢戈戧?，對晏平淮，“你可以跟他說你不喜歡SM，不想接這類客人?！?/br>
    晏平淮看了陸晷一眼，敏感地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并不友好。

    “去跟主管說?！标戧衅沉怂谎?，“我沒空記你的興趣愛好?！?/br>
    就是不友好，他確認了。

    “那你今晚會來嗎？”他轉過去看林錄，沒理陸晷。

    林錄搖頭：“我晚上有事?！?/br>
    “那后天呢？”他追問。

    陸晷早已在林錄旁邊坐下，手上的兩個盒子被擺到桌上，正擋在晏平淮和林錄中間。

    “你以后都不用來了?！彼贿吳米雷右贿呎f，“不允許這樣跟客人說話?！?/br>
    “憑什么？”晏平淮感到被針對，“工作守則里沒有這條?！?/br>
    陸晷板著臉：“現在有了?！?/br>
    他想往陸晷臉上來一拳，以發泄被壓迫的怒火，最后還是忍住了，輕蔑地瞥了他一眼：“我辭職，反正你這店也開不久?！?/br>
    陸晷回：“既然辭職了那你現在就走吧?！?/br>
    晏平淮無視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把微信個人二維碼對著林錄，刻意加重后兩個字的語氣：“加個好友，jiejie?！?/br>
    “你就這么辭職了？”她有點不敢相信。

    晏平淮點頭：“加個微信吧jiejie，你以后還可以找我?！?/br>
    她拿出手機掃，被跳出來的微信昵稱震驚到：獨立自主。

    “不用驚訝?！标唐交催吰鹕磉呎f，“就是我的微信。下次見?！?/br>
    他走后陸晷斜著眼往林錄的手機屏幕上瞥了一眼，在對方抬頭看他后刻意把視線收回去。

    “你就這么把他開除了？”她問，“是不是有點沒道理?！?/br>
    陸晷覺得語氣里帶著對他的指責和對另一個人的維護，手機在掌心翻轉了好幾下不知道怎么回。

    林錄盯著他看，看不出答案。

    “當我沒說吧，反正你是老板?！比缓笾钢郎系臇|西，分別是一箱酒和一盒保養品，“拿這個干嘛？”

    “聽說叔叔阿姨要過來，給他們帶的禮物?！彼?。

    沉婉和林鼎峰要過來，昨晚給mama打電話的時候林錄才知道。

    “怎么聽說的？”她問。

    陸晷：“我媽告訴我的，她說沉阿姨要來找她玩?！?/br>
    “禮物也是你mama讓帶的？”

    陸晷疑惑地看著她：“嗯？“

    “你看起來不像會主動準備禮物的人?！绷咒浹a充。

    “不是?！彼?，“我是會主動準備禮物的人?！?/br>
    “那是我看錯了?！绷咒洿蛄藗€哈欠，“你自己給他們吧，我拿過去他們會誤會我們關系很好，然后催我們結婚?！?/br>
    他低下頭，盯著沒有一個消息紅點的微信頁面發呆，用長久的沉默回應不知該如何理解的那句“會誤會我們關系很好”。

    林錄嘆了口氣，剛想開口說她先回去，就聽見陸晷一口氣說了好多字。

    “我把他開除是因為他那么說話我心里不舒服，他也不是沒了這份工作就活不下去的人，他來這里打工只是想賺快錢。所以我不是無理取鬧，我有道理?！?/br>
    “那他的哪句話讓你不舒服呢？”她很好奇，“如果你們是說錯話就會被開除的店那為什么陸一沒被開除，而且你說話讓別人不舒服的時候，也不會有人這樣對你?！?/br>
    “每一句都讓我不舒服?！?/br>
    然后就沒有后文了，林錄皺著眉：“你又不把話說全，這樣也會讓別人不舒服?！?/br>
    “對不起，我沒想好怎么說?！彼瑝虻胶凶舆?，把那兩箱東西拽回自己面前，“不是只有別人不舒服，我自己也不舒服?！?/br>
    聲音漸漸小下去，臉上罕見地多了幾分委屈，林錄沒再追問。

    “你可以先說你還沒想好，這樣你思考的時候我就不用干等著?！彼?。

    陸晷點點頭：“如果你不想他被開除，我就不開除他?！?/br>
    “我不是這個意思?！彼龘u頭，看了一眼時間，“你自己決定就好。我現在要回家了，我爸媽已經到了?！?/br>
    陸晷起身，把凳子推到一邊：“我送你吧?！?/br>
    瞥見那兩箱禮物后又及時補充：“我不去你家，送到附近我就回頭?！?/br>
    說不清現在是什么感覺，但她感到對面這個人身上籠罩著一股強烈的委屈和悲傷，再有人推他一下他就要哭出來了。

    “你愿意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回去，就說我剛好在你開的酒吧玩?！?/br>
    陸晷點點頭，就要往門外走。

    “把這個帶上吧  ”林錄指著那兩個盒子。

    “好?！彼只仡^拎上盒子。

    他很少在這個時候出門，刺眼的陽光從車窗折射過來時眼睛還有點不習慣，于是拿起一邊的墨跡戴上。

    林錄看了他一眼，想起他說過戴墨鏡是因為別人不知道他在看哪里，但這時的人和記憶里完全是兩個樣子。

    “為什么你看起來這么難過？”她問。

    “因為我確實很難過?！?/br>
    “那你為什么難過？”

    沉默幾秒后陸晷答：“因為你覺得我開除他是無理取鬧，還說我們關系不好?！?/br>
    林錄輕輕嘆了口氣：“那你需要我跟你道歉嗎？”

    “不需要?！彼币暻胺?，“道歉了我會更難過?！?/br>
    “那你就難過著吧?！备黄鸹丶乙呀浭亲约鹤尣胶蟮慕Y果了，甚至還在路上主動關心了他莫名其妙的情緒，聽見這樣簡潔又無所謂的回答后林錄皺著眉不想再理他，“我才不跟你道歉?！?/br>
    “好?！彼c點頭，“謝謝你?！?/br>
    林錄：。

    ……

    然后一路上就這么沉默，直到推開家門，沉婉和林鼎峰從房間內迎出來。

    看見陸晷時兩個人臉上的笑容先是凝固，然后更加燦爛。

    趕在他們開始客套之前，林錄說：“不要誤會，我剛好在他開的酒吧玩，他剛好有東西要給你們，所以才一起來的?！?/br>
    “是的?！标戧懈胶?，把東西遞過去，“是我爸準備的，他說方便時請你們吃飯?！?/br>
    原來不是他自己準備的，林錄皺著眉看了他一眼。

    “好好好?！绷侄Ψ褰舆^來，“小陸吃飯了沒？”

    他沒吃，回答前看了一眼林錄的表情，沒有表情。

    “我吃過了叔叔，就不跟你們一起了?！彼笸艘徊?，站在門檻上，“我下午還有點事，先回去了。叔叔阿姨再見?！?/br>
    不等沉婉那句“坐下喝杯水再走”說出來，陸晷就出去把門關上了。

    他慢悠悠開著車在小區附近轉了好幾圈，最后定位一家離得最近的海底撈，和番茄玩偶面對面坐著，吃一人份火鍋。

    另一邊的林錄也出門了，他們要去吃飯，在出租車里被問“要不要給你買輛車開”時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給我買吧，我適應兩天就能開?！?/br>
    之前問她還不是這個答案，林鼎峰很意外：“怎么突然想開車了？”

    “上班太堵了我不想開，但是出去玩的時候很方便?！彼?，“我想要貴一點的，比楊志那個更貴?！?/br>
    笑容僵在臉上，沉婉瞪了林鼎峰一眼：“聽見沒？給女兒買輛好的?！?/br>
    “你表弟馬上畢業了，他念的學校又不行，沒車沒房哪有女孩子愿意跟他在一起？”他看著林錄，“爸爸是舅舅，給他買輛車也是應該的。但是你放心，外甥哪里比得上親閨女，只要你想要，我們肯定盡量滿足你?！?/br>
    “原來是你給他買的啊，我還在想他哪來的錢呢?！绷咒泟恿藙幼媒┯驳牟弊?，“訂的什么餐廳，是不是要到了？”

    “錄錄餓了，問你呢?！背镣竦至艘幌滤母觳?，“還有多遠？”

    “不是我訂的?！?/br>
    林鼎峰搖頭，再追問他就沒話了。

    下車后服務員帶他們到包廂，門緩緩推開，早已在那坐了二十多分鐘的人局促地站起來，在對上林錄冷漠的目光把咧開的嘴角收了回去。

    他殷勤地拉出椅子，分別跟林鼎峰和沉婉打過招呼后，步伐緩慢走到了林錄身邊。

    “mama?！绷咒洶逯?，“你知道我們今天是四個人一起吃飯嗎？”

    沉婉走到她旁邊，拉起她的手：“mama才知道，你坐我旁邊好不好？我們先吃飯?！?/br>
    “那你知道嗎？”她看向林鼎峰。

    “小何剛好回國了，想請我們吃個飯?！彼虺握惺?，“都坐下都坐下，點菜?！?/br>
    “既然是請我們吃飯為什么不告訴我？”林錄這才把目光移回那張從前熟悉如今陌生的臉上，“不是還留著聯系方式嗎？”

    接近叁年的戀愛時長，楚何深知先斬后奏在對方那里是如何不可接受：“對不起，我怕知道我在這兒你就不來了，你不高興的話我現在就走，你們好好吃飯?！?/br>
    “那你是不是以為我來了就不能走？”她皺著眉，聲音也大起來，“就要待著這里跟你演在長輩的撮合下復合的電視??？”

    “我不是……”

    “林錄！”林鼎峰拍著桌子站起來，“說話禮貌一點，小何就是想一起吃頓飯，又沒怎么你?！?/br>
    臉皮rou眼可見地因生氣泛上一層紅色，林錄吼回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死心吧，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結婚！無論是新的相親對象還是舊的前男友，這輩子都不可能！”

    說完就轉身摔門走了。

    沉婉沒抓住她，想追出去，被楚何攔?。骸拔胰グ砂⒁?，你和叔叔先吃飯，你放心我會送她回去的?！?/br>
    “林鼎峰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楚何出去后她喊，后半句幾乎帶著哭腔，“在家的時候說的好好的，就是過來看看女兒，現在又弄得她心煩……”

    “哎呀！你cao什么心?！蹦弥藛吸c菜的林鼎峰不耐煩地回，“讓他們年輕人處理，她就是鬧脾氣，小何去哄哄就好了?！?/br>
    “今天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沒完！”她抱著胳膊坐回凳子上，“當著錄錄的面我沒好意思說你，你什么時候給楊志買的車？為什么不告訴我？”

    “都是小錢，哪里需要專門跟你說，就是房我們不也買得起嘛?！绷侄Ψ逍π?，湊過去把菜單給她看，“都沒完半輩子了還沒完，看看你想吃什么？”

    手機響了一聲，她拿出來看，是林錄發來的微信：

    mama，我今晚去朋友家住，是最好的女生朋友，住得很近，你不用擔心。

    你睡我的房間就好了，熱水器的開關壞掉了一點，需要用力按才行。

    不要讓林鼎峰進我的房間，書房的床也不許睡。

    我明天去找你，帶你出來玩。

    眉頭總算展開了一點，她回了句：好的，到朋友家了跟mama說一聲。

    “誰??？”林鼎峰湊過來看。

    沉婉站起來：“我回女兒家了，房間不夠睡你住酒店吧?！?/br>
    “她到家啦？那么大的房子怎么不夠睡？”

    “你能睡哪？”

    “不是有書房嗎？”

    “錄錄不讓睡，你自己住酒店?！?/br>
    林鼎峰切了一聲：“那么小的床我也睡不舒服，我自己去酒店享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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