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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我記得我已經離開死靈地獄了啊。 我感覺頭腦有點迷糊,于是向前走去,沒走幾步忽然被什么絆了一下,臉朝下摔倒在地上。 “哎呦!” 一個脆生的嗓音,但不是我發出的。 “誰?!” 我緊張地跳出幾步,才發現面前的地上坐著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穿著格子和服,頭上包著頭巾,一雙漆黑的圓眼睛像亮閃閃的黑曜石,一眨不眨的瞪著我。 之后我倆同時爆發出一陣尖叫。 “啊啊啊哪來的人類?!” “啊啊啊你是妖怪嗎?!” “妖怪?我?”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我哪里像妖怪了?我是個水神好嗎?倒是你,人類女孩子在這種地方坐著干嘛?很危險的知道不知道?” 對方也跳了起來,不客氣地叉著腰,個子不高,氣勢挺足。 “明明就是你踩到我了好不好?這是我的墳哎!” 我仔細一看,才發現地上有個長滿雜草的小土包,幾乎肯定完全看不出是座…墳? “抱歉抱歉,我沒看到…等等,靈體在地獄里不需要墳啊,哪來的墳…”我覺得自己的腦子真的出毛病了。 “什么地獄,你在胡說什么呀,這里是云取山??!” ”云,云取山?”我艱難地從記憶中搜索著這個名字,“你是說…這里不是地獄?” 女孩子的表情變得有點同情。 “你是不是從山上掉下來撞到頭了?”她說,“這是云取山呀,你是從哪來的?怎么頭發的顏色是這樣的?是狐貍嗎?哎,我在這里呆了四百年了,第一次見到狐貍變成人呢!” 我呆呆地看著她:“你是說,這里是人世?” “狐貍小姐,你真的不要緊嗎?這里當然是人世??!” “怎么會,我是怎么…” 我晃了晃,坐在了草地上。 我應該已經徹底消失了才對。 最后明明應該被誰吃掉了… 是誰來著?該死的,什么都想不起來。 “狐貍小姐,狐貍小姐?” 女孩子伸手在我眼前一個勁的晃,“你沒事吧?這附近沒什么人住哦,也沒有狐貍的神社,啊,我記得那邊有一戶燒炭的人家來著,你是不是餓了?那家的孩子很好心,要不你去找點吃的?” “都說了我是個神,不是狐貍啊?!蔽矣逕o淚地說,“你是個幽靈吧?怎么沒去轉世???不轉世的幽靈不是好幽靈你不知道嗎?” “我在等我夫君?!迸⒆硬缓靡馑嫉男α诵?,“那個笨蛋在我死了以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雖然知道他是個笨蛋但我還是決定等他一起去轉世,不過等了四百年了還是沒見他影子,唉?!?/br> “四、四百年?”我大驚,“那你豈不是戰國時就在這里了?” “對啊,我家以前就住這里嘛?!?nbsp;她理直氣壯地說。 “沒別的親人了嗎?” “沒有,家人全在瘟疫里死光啦,我夫君是從家里跑出來的,我倆從小一起長大?!迸⒌靡獾卣f,“我種地和摘野菜可是一把好手,所以從來沒讓那個笨蛋餓過肚子?!?/br> ”啊…聽起來好棒?!蔽矣悬c羨慕,“請問一下,這里離江戶多遠?” “江戶?” “不對,現在好像叫…東京?” ”江戶我知道的,是個大城哦!不過從來沒去過,離這里聽說要走一天呢?!?/br> “知道了,多謝!我先走啦!” “哎?這就走了?好不容易才遇到個能說話的人啊…” 我爬上一處山頂。月光下,荒川像一條蜿蜒的玉帶向遠處延伸。 荒川,我的荒川。終于又見面了。 眼淚幾乎瞬間流了下來。 我毫不猶豫的沖到河邊,一頭扎進了水里,化作蛇的形態,化作水的形態。 終于…回家了。 河水的流速不慢,因此感覺沒過一會兒,岸邊就出現了村落,此時仍是深夜,村子里除了幾聲狗叫再無其他聲音,只有木船上的風燈在黑夜中一晃一晃。 我在水草和波浪間漂浮,月光灑在身上。 這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太奇怪了,就好像去了個很遠的地方,過了很多年才回到故鄉,一切都很熟悉,一切也都很陌生。 我好像原本就屬于這條河,但又有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的牽絆。 是什么樣的牽絆來著? 完全憑著本能,我走到了一處破破爛爛的鳥居前。 身體在發抖,但依然努力順著那些被荒草覆蓋的階梯,一步步走上山去。 路邊的獻燈像沉睡了百年的骸骨,在雜草間若隱若現。兩百年前,燈火和星月之光曾照亮這條石頭小路,然而現在只余荒蕪。 踏上最后一個臺階,眼前是齊腰深的荒草,隱約能看見…一些朽爛的不成樣子的木頭碎片。 什么也沒有,這片已經完全融入大地的地方,就是昔日荒川神社的所在。 我站著愣了一會兒,撥開荒草向前走去。神居前的銅鈴鐺半埋在土里,石頭做的手水舍倒是在原處,但沒有一滴水,一窩雛鳥在里面嗷嗷待哺。 沒有柱廊,沒有門,沒有屋檐…這里什么也沒有。 人類的一切都不長久,最終都將在時間的沖刷下化為烏有。 我坐在了一方白色石頭上,那是以前神壇下方的地基,號稱是從出云那邊運來的石頭,堅固無比。在這片荒草的森林里,它像一座小小的孤島,我坐在上面,望著我心心念念的神社…的殘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