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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想必是又在您面前賣弄了,他不過是在延閣里當值了幾年,比旁人多看了幾本書罷了,便時不時地混說一番,打擾大人的雅興了。 過目不忘尚算其次,關鍵,他還能領會詞句的含義,這可不是一般孩子能做到的。 趙奐目光不動,花白的頭發似乎被陽光照得打了卷,搭在肩頭,被一陣忽然吹過來的風托著飄向臉頰。他把頭發整好,沖杜歆微微一笑,說來,冬青他也確實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過大人,請聽小的一句勸,莫要和這孩子太過親近。 這是為何?杜歆反倒來了興致,追問一句。 他是個災星,一出生,就克死父母,后來,又克死了好多人,我這把老骨頭,也差點死在他手上。趙奐強顏苦笑,看著冬青離開的方向,搖頭輕嘆。 哦?杜歆眼中掠過白光,頓了一下,愿聞其詳。 說完,見趙奐依然猶疑著,于是朝身旁的石階拍了拍,還有些梅子,公公若是無事,不如坐過來,嘗嘗冬青腌的這糖漬青梅是否可口? 停伯公杜歆一向不拘小節,平日里結交的都是街頭市井,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趙奐于是朝他走去,步上臺階,在冬青方才坐出的印子上坐了,這才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那座已經被拆了一半的大殿,輕聲道,大人,想知道冬青的身世嗎? 冬青的父親是宛城的大賈豪族,性格溫和敦厚,朋友眾多。 有一日,有一個落魄之人前來投靠他,冬青的父親見那人甚是可憐,于是便收留了他,看他有幾分才情,又能說會道,便讓他留下做了家里的總管。 豈知是引狼入室,此人天生jian邪,受人恩惠,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對家中的人和物起了邪念。 他看上了冬青父親的萬貫家財,亦惦念上了冬青母親的美色,心中所想,竟是要將這兩樣東西霸為己有。對了,冬青的母親并非他父親的正妻,而是家里的妾室,但那位大夫人和自己的夫君一樣和善溫柔,所以妻妾之間的感情也如姐妹一般,融洽無間。 再說回到那jian人,他在冬青家里當管家的第十個年頭,終于再也藏不住歹心,于一個風高月黑之夜,打開屋門,放進他早已私下聯絡了數月的強盜,殺人擄掠,無惡不作。 而冬青的娘那時正到了產期,惶惶中生下孩子,將他交托給一個丫鬟,逃出生天。 而她自己,為了怕被那jian人玷污,抹頸自戕了。 除此之外,冬青的父親,嫡母,哥哥,以及家中老少奴仆一個都沒能活下來。那人與強盜們坐地分贓,帶了這些金銀珠寶逃出宛城,然后,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有人說,曾在某處見到過那jian人,他儼然搖身一變,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商人,而這個可憐的孩子,卻一出生,就成了無父無母無兄的孤兒。 說到這里,趙奐搖了搖頭,十年前那的那日,我奉命到民間采買,在一處偏僻的巷子里,看到了那奄奄一息的丫鬟,和她懷抱中,同樣奄奄一息的孩子。 丫鬟是個忠奴,只剩下一口氣,還拼著命將這孩子的身世告訴我,最后,拉住我的手懇托,希望我能將這可憐的孩子撫養成人。我見那孩子比枯柴還要瘦的手指,一個沒忍心,就這么糊里糊涂地答應了,將他帶進宮來,做了內侍。 我想著,沒根兒了也總比死了強,好歹,算是為那家子留下了個活口,雖不指望他為父母報仇,但能活著,他爹娘在陰間也多有安慰。 第113章 慰軍宴 我想著,沒根兒了也總比死了強,好歹,算是為那家子留下了個活口,雖不指望他為父母報仇,但能活著,他爹娘在地下也多有安慰。 哪知啊,趙奐以手扶額,這孩子是個真災星,誰被他那渾身嗤嗤冒著的火星子濺到都要出事。老奴第一天抱他進來,就被一只從天而降的火鉗子砸了腳,指甲都砸裂了,到現在,身上的大傷小傷可謂沒數,若不是想著那丫頭臨死前的叮嚀,早將他踢出永巷了。 大人也離冬青遠點吧,這孩子遇誰克誰,您可千萬別沾染了晦氣。 趙奐說完,抬頭瞇眼,見太陽已經偏西,忙不迭站起來,拍了拍袍子上的塵土,哎呦,不知不覺,就到了這個時辰了,停伯公,老奴還有些宮務要做,就先行告退了。 他接過杜歆手中已經空了的木碗,倒退步下臺階,微跛著走出宮門,只將杜歆一人留在被陽光和灰塵充斥著的院墻內。 災星,杜歆喃喃道出兩個字,扶著欄桿站起,方才覺得兩個膝窩已經酸麻,于是將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趔趄摔斷了自己這把半老不老的骨頭,災星,他搖著頭,嘴角沁出一絲笑意,還真是和那個倒霉蛋不相上下啊。 下雪下了半月,融雪融了半月,當禹陽城終于在陽光下斬頭露角的時候,據劉長秧和宋迷迭去宜寧已過了一月有余。 這一月,城池雖然被白雪覆蓋,不染纖塵,安靜可愛,可城中的人,卻各懷心思,各行其道。 莫姑娘用她的大力金剛錘砸碎了洗塵潭結實的冰面,三人一起合力,用了七八日功夫,從潭中撈出了的無數根大大小小骨頭??蛇@些都是老的、碎的、掉渣的老骨頭,沒有一根是屬于新死之人的,莫寒煙對著水面沉思半晌,終于起身,臉色黑得像是能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