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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朝土樓的墻面一指,你們看它的墻面,上面布滿三角形的小洞,其實就是箭孔,做防御外敵只用,說到這里,眉尖輕挑,只是這里是內陸,怎會憑白生出這么一座突兀陰森的土樓來? 話音剛落,忽聽樓外有人聲,回頭看時,竟是個的樵夫,瘦得也像一根柴火,扛著半人高的一捆柴。 本來修這座樓的時候,大家都說用不著再挖箭洞了,這里天氣冷,不像咱們閔郡,四季如春??衫蠣攨s是懷舊的,總說從小看這些洞都習慣了,沒有了,就憶不起來家鄉了。二則又說總要防患于未然,海盜雖是沒有,但保不齊會有山賊,或哪天生了戰事。所以,還是在墻面上依樣挖了箭洞,一共一千兩百個,冬天刮北風的時候,咱們不得不用石頭把這些洞堵上,才不致屋里屋外一樣寒冷。 樵夫說話帶著濃重的口音,一長串說出來,竟是沒幾人能聽懂,結結巴巴重復了幾遍,才將想要表達的東西說清楚。 這么說,這土樓中的一大家子是從閔郡遷徙過來的?劉長秧邀他進來,正好到了飯時,便命人奉上酒食,遞于樵夫,自己也捻了塊點心在他旁邊坐下,邊吃邊聊。 閔郡是好地方,比這里好多了,樵夫撕下快雞rou,嚼得吧嗒響,連雞都生得比這里俊些,rou也嫩不少,只是好地方總被人惦記著,那里海盜多啊,三五不時便來搶一趟,再怎么富足也經不起這么折騰...... 劉長秧頻頻點頭,所以你們老爺帶著一大家子遷到此處,照家鄉建筑的模樣修了這么一座大土樓,他抬頭看著那些破敗的墻面和上面絲絲縷縷的蛛網,然后......就撒手不要了? 樵夫把啃了一半的雞腿從嘴巴里拿出來,眼睛眨巴兩下,聲音中多了些許落寞,不要?這座樓幾乎用盡了老爺半輩子積下來的銀子,怎么可能說不要就不要。 劉長秧一手托腮,眼睛明亮得像被鍍上了星光,那又是為何? 樵夫哀嘆一聲,手臂無力垂下,雞腿落到地上,沾滿塵土。 樓建好后沒幾年,老爺就去了,族里的剩下的幾個兄弟因為分產鬧得雞犬不寧,再加上,他們都覺得這棟土樓不吉利,所以也接二連三地離開了。說到這兒,他低低啜泣一聲,老爺本想讓彭家在內陸繁衍生息,沒想,竟是樹倒猢猻散,一個都不剩了。 劉長秧凝視樵夫因抽泣而起伏的駝背,許久,用極淡的聲音,極冷的表情問,為何會覺得這座土樓不吉利?難道你家老爺死于非命不成? 第95章 黃椿 我家老爺姓黃名質,煉鐵起家,富至巨萬,怎奈子孫福薄,膝下只有夫人所生的一個嫡子,名喚黃椿,其余幾個妾室竟是沒有誕下一子半女。 椿少爺四歲時,生母病死,老爺于是又續了一房。新夫人嫁進來第二年就給老爺生了對孿生子,取名呈祥呈露,一時間家族上下皆喜,以新夫人為尊。 新夫人本就年輕貌美,深得老爺歡心,現在又為老爺誕下一對雙生兒,自是恩寵不斷,一時間驕縱起來,便很有些不把椿少爺放在心上,雖也算不得虐待,但衣食用度一概不上心。下人們都是最能察言觀色的,見新夫人如此,便也對椿少爺怠慢起來,我經常見到他一個人,穿著短了一截的褂子和褲子在院中挖泥巴,房中歡聲陣陣,似都和他無關。 說起椿少爺,他從小也是有些怪的,可能因為母親死得早,老爺忙得無暇顧及家事,又沒有同齡的兄弟姐妹,所以性格顯得孤僻了些,獨行獨往,也就和隨身伺候的人偶爾說的幾句話,平時甚少見他出聲。 可是椿少爺卻有一門誰都學不會的本領,他擅口技。 不僅能模仿鳥獸魚蟲的叫聲,還能模仿人聲,惟妙惟肖,和真的似的。 我記得有一次,他跟了我到林中去撿柴火,看到樹冠上坐著只瑟瑟發抖小猴子,還沒有成人的手掌大,顯然是和猴群走丟了。椿少爺他就模仿猴子的叫聲,于是小猴兒便從樹上竄下來,猶豫再三后,還是鉆到了椿少爺懷里。 小猴兒把椿少爺當成了娘,椿少爺也把它當成了自己的至親,走到哪都帶著它。那小猴兒整日坐在椿少爺的肩頭,爪子里抓著椿少爺給它的果子,吃得汁水橫流,弄污了衣服,椿少爺都沒有抱怨。 我曾經聽到椿少爺和那只猴兒說話,他說,你沒了娘,我也沒了娘,正好,咱倆一處作伴。 后來椿少爺長到七歲,小猴兒也長成了大猴,卻依然每天氣定神閑坐在椿少爺肩膀上,仿佛是那孤獨小孩的護法。我想,如果后來不發生那件事,可能日子也就還能這么過下去,黃家不會散,椿少爺雖然孤獨,但也會這么按部就班的走下去,長大,成人,一家子在一起,也算是和順。 那天,小猴兒還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椿少爺的肩頭,椿少爺則坐在水井邊,一猴兒一人,就這么望著井中的倒影,用既不該屬于小孩子也不該屬于小猴的神情發著呆。 這時,后面響起了嘖嘖聲,猴子和少爺皆回頭,看到呈祥站在那里,手中握一只梨子,沖猴子搖啊搖。 椿少爺還未來得及阻止,猴子就從他肩膀上跳下來,朝呈祥連跑帶跳地過去了,呈祥見這么個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東西竄過來,猛地吃了一驚,梨子握在手里,轉身就跑。椿少爺連忙把小猴兒喚了回來,他知道,這個弟弟,他惹不起,他的猴子,更是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