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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肩頭被炎慶皇帝輕拍了幾下,這種恭維話,他人說說朕也就姑且聽聽,停伯公大可不必如那些俗人一般。說完,轉身朝龍椅走去,背影被廣明殿窗子中透進的陽光鍍上一層金邊,人的命,都是靠自己掙來的,正如杜卿靠自己的本事掙了所宅院,朕也是靠自己,贏了這張龍椅。 話落,在那把金燦燦的寶座上坐下,目光中含著笑意,朕當年又何嘗不是在賭呢,只不過,這賭注太大,勝者為王敗者寇,朕是把全族人的腦袋當成籌碼去拼了一把。 他坐正,背脊挺得筆直,所幸,朕贏了。 杜歆終于敢直起身子,圣上智勇兼資,哪里像臣,只是想多賺幾個子兒,死后也能給子孫們多留一些。 炎慶皇帝盯住杜歆的臉看了半晌,終于,唇角流出一絲笑意,朕就欣賞杜卿這一點,直言不諱,從來不藏著掖著。說到這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喟嘆一聲,搖頭道,若是沈尉當年如你一般,那就不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了。 沈尉?杜歆仰起頭,他怎么了? 死了,炎慶皇帝輕輕吐出兩個字,面無異色,雖尚未找到尸首,但西詔那邊來的消息,說沈氏一族,應該已經全部死于景王之手。說到這里,又冷笑幾聲,沈尉啊,當年還不如踏踏實實跟在朕的身邊,朕即便不重用他,也不至于像景王這般心狠,將他全族誅殺。 沈尉......確實是個糊涂的,杜歆搖頭感嘆,又嘖一聲,糊涂啊,糊涂。 那依停伯公看,什么才是不糊涂?龍椅上的人接得飛快,眼皮子動了一下,瀉出一縷精光。 杜歆俯首,臣今日斗膽,對殿下說句不敬的話,臣別的本事沒有,但看人的眼光還是準的??慈司秃唾€一樣,押對了,就能一往無前,一帆風順。而押錯了寶,那就等于生生斷了自己和家人的前路。沈尉他......雖然后來明白了,但怎奈已經為時太晚,大勢已去,只能淪為他人手中的棋子,任人拿捏??沙疾皇巧底?,斷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那步田地的。 第84章 侍燈仙 炎慶皇帝久不做聲,就在杜歆的心七上八下了幾百個來回,幾乎要犯了心疾的時候,帷幔后的人沉著嗓子道出一句,停伯公是把朕的江山社稷當成一場賭局了? 杜歆嗵一聲重新跪下,兩塊膝蓋骨被震得酸麻,額頭抵住冰冷地磚,臣不敢,臣罪該萬死...... 杜卿何錯之有?炎慶皇帝的聲音忽然柔了下來,杜歆背上的冷汗卻仍未落下,一顆顆惶惶然地立著,幾乎要結出一層冰霜。 朕很慶幸杜卿你押對了寶,否則,現在尸骨無存的,恐怕就不是沈尉了。 說罷,胳膊一抬,停伯公退下吧,朕已命人送了扇屏風到你新宅里,那是前朝高祖皇帝擺在寢殿里的云母琉璃屏風,你回去看看喜不喜歡? 杜歆又顫顫巍巍磕了幾個頭,方才緩緩起身,蹣跚著步子走出廣明殿。 炎慶皇帝盯住從窗口瀉進的一片密密匝匝的光點,許久未動,直到杜歆的背影看不見了,才掀一掀眼皮,手指在龍椅的扶手上輕敲了幾下,古往今來,唯愛財之人最易掌控,杜歆啊,為了安朕的心,你真是煞費苦心了。 說完一揮手,一個小太監便躬身小跑過來,低低叫了一聲,殿下。 安插在杜歆身邊的人說什么了?炎慶皇帝垂眸看他。 小太監忙不迭地答話,他說,停伯公閑暇之時,不是賭博就是釣魚,還有......還有...... 炎慶皇帝皺了皺眉,還有什么? 還有就是煮魚湯,煎魚rou,炸魚骨...... 行了,下去吧。炎慶皇帝不耐煩地閉上眼睛,稍頃,眼皮抬起,將那已經走出幾尺遠的小太監重新叫了回來,停伯公的長子也到了入仕的年紀,傳朕的旨意,封其為吏部考功司郎中,即日履職。 褚玉......褚玉....... 聲音很輕,卻像幾縷風,在耳邊盤旋不散,一點點吹開褚玉混沌的意識。 她嗯了一聲,想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睛一直是張著的,只不過方才前面像是被什么東西封堵住了,遮擋了她的視線。 褚玉...... 嗯? 回應的時候,前方傳來一片咯咯笑聲,褚玉瞪大眼睛,終于看到幾條灰蒙蒙的影子,雖高矮不一,但都是尚未長成的孩子,一個個扭頭盯著她,她卻看不清他們的五官。 鼻子眼睛嘴巴,仿佛被前方的白光洇開了,連眼珠子的邊緣都是毛糙的,看起來像是被放大了,仿若黑色的棋子。 你們是誰?褚玉問了一聲,旋即便覺得手掌一緊,低頭時,發現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將她朝前輕拽了一把。 來...... 她來不及反抗,步子已經踉蹌著出去,被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孩子扯著,小跑著朝前?;艁y中,她看到那孩子腳上穿的虎頭鞋,像兩團污血,紅得扎眼。 等等,你們要帶我去哪兒?褚玉不是不謹慎的孩子,一個從出生就被危險和陰謀環繞的人,此生都不可能與輕率有交集,除了這一次,她因為怕送給劉長秧的禮物有瑕疵,才犯了錯,可這僅有的一次錯,就將她逼入了絕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