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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提到沈尉的時候,那雙從不輕易流露真情的眼睛里卻蓄滿了哀傷,溢出來,似乎連周圍的空氣都打濕了。 宋迷迭想不明白,只呆呆看劉長秧的眼睛,哪知那對眸子卻陡然間起了變化,像晨風吹過湖面,帶走薄霧,露出被曙光染亮的水波。 我懷疑她們是否真的像表面上裝的那般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他抖一抖袖擺,忽而一笑,眼角卻帶著抹陰鷙之氣,因為阿榮分明一顆心都在阿依身上,卻又一次次的背叛她,所以我疑心,他是被逼的,可是這老君溝中,能迫人做事的又能是誰?只是她們三位是這樣的年紀,又是這樣的德高望重,所以我便遲遲不能肯定,即便是今日,我看到了她們眼中的東西,像滾雪球似的越堆越高,卻還是不敢篤信,她們就是殺死阿榮的兇手。 我也不信。宋迷迭想起那日在葡萄架下聽到的那場偷情,歡愉繾綣,難分彼此,她不敢相信也想象不出,那個躲在草叢中癡纏住阿榮的,會是一位已經被歲月遺忘的老嫗。 明日便會見分曉,劉長秧似是想結束這場交談,站起身,撩袍從一只只碧瑩瑩的瓜上邁過,阿依要做一場祭祀,我請了三位婆婆過來。 宋迷迭看他在地上踩出的深淺不一的腳印,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忽然抬頭問道,殿下方才說顧愷之畫人不畫眼,因為點睛之后畫中人便活了,可是下官也曾從別處聽得一個故事,是關于殿下的那副撲蝶圖,聽說,那上面六位撲蝶的仕女,也都羽化成仙...... 話沒說完便后悔了,因為前面的人影忽然僵住,許久,才回頭,眼角溢出兩點寒光,聲音更是淡漠至極,這么久的事,本王都記不得了,虧你還替本王記得這般清楚。 言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獨留宋迷迭一人坐在瓜田中,望著那個越走越遠的背影咂舌不已。 夕輝漸逝,窗子外面變得灰白,連人聲似乎都被這黯淡的天色沖淡了,飄進耳中時,每一個字都變得喑啞悠長,仿佛隔著重重山巒。 劉長秧在臥榻上輾轉,披在身上的大氅從肩頭滑落,他感覺得到夕陽逝去趁虛而入的寒意,怎奈手指酸軟,竟無法將那掉落在地上的大氅拾起。他也聽到了尉遲青在窗外低喚殿下,可那人喚了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以為他累得睡著了,便悄然離開了。 阿青,別走...... 劉長秧嘴唇微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手指抬了一抬,又無能為力放下,終于,意識中殘留的最后一點清明也被遙遠的記憶攫住,將他拉向那個昏沉的夢境里。 西面蒼峰上晚霞似火,映紅了小太子上翹的嘴角,他匆匆走過九曲回廊,來到宣室前,甚至來不及讓跪拜的內侍起身,便跨過門檻,一邊喚著父皇,一邊尋找成崇豐帝的身影。 內室緩緩走出來一個人,卻是母后,眉心處似漾著一抹愁容,見了兒子,就舒展開來,伸手將正欲跪拜的太子扶起,攜了他一只手走到內室。 孩兒尋你父皇,莫非是因為那幅《撲蝶圖》?皇后的手指撫過太子的額角,擦去他因為急行泌出的汗珠。 母后也聽說了那件事?小太子面上神色不可謂不得意,卻仍在極力壓制,兒臣想,或許是王尚書搞錯了,畫被雨水沾濕,色澤脫落,畫中人也會消失。 說完,看了皇后一眼,見她眼神冗滯,便住了口,母后?兒臣的話有何不妥? 皇后一怔,旋即便笑道,此事真假不可考,畢竟,咱們的眼睛,是看到不到尚書府的書房的。 第41章 噩夢 太子神色板滯,反應過來便道,母后的意思,是王尚書故意討好奉承,博取父皇和兒臣的歡心? 皇后不答,只拿起案上一碟果子遞于太子,陛下在瓊苑,他尚未用膳,這是他最喜歡吃的點心,太子拿給他吧。 親自手捧著食碟來到瓊苑,果見崇豐帝負手站在花圃中,低頭看著什么。太子于是輕手輕腳過去,示意內侍們不要發聲,自己則輕喚一聲,父皇,兒臣給您送點心來了。 崇豐帝回頭,見太子小手中端著食碟,先是一笑,后便將兒子拉到身邊,也不凈手,拿起一塊糖米糕送進口中,細細咀嚼后,方點點太子鼻尖,笑道,這是皇后的手藝,元尹定是到宣室尋父皇不著,所以才找到這里來的。 太子見他嘴角沾上糕餅殘渣,隨著胡子上下抖動,便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伸手將殘渣擦去,又道,母后說父皇還未用膳,難道是朝中有事? 崇豐帝眼波平靜剔透,王師大捷,父皇甚是欣慰,又怎會食不下咽? 太子垂眸,東嬴一役,王尚書立下赫赫之功...... 說到一半,卻止住話頭,心中陡然慌亂異常,總覺得許多事似乎根株牽連,他卻看不透也想不明白。 看到兒子臉上的驚愕之色,崇豐帝莞爾一笑,示意內侍將他手中的食碟接過去后,朝前方花叢間一指,朕方才在觀貓,元尹要不要陪父皇一起? 貓?太子順他指的方向望去,果見一只繡虎貓臥在花叢中,認真地舔舐翹得筆直的一只后腳,從腿根一直舔到腳掌,五個圓圓的腳趾全部乍開,連指縫中都舔得一絲不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