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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58節

    荊方與嘉娘素來形影不離, 用泉九的話來說,吃軟飯要有吃軟飯的姿態,不過這回來,荊方并未跟隨。

    三珠府里的莊戶都是為了侍候果林, 李氏想得長遠, 江星闊此番前去拜過岑父, 日后便是岑家郎婿了, 每年清明都好去明州掃墓, 李氏掐算著那時莊上枇杷熟得最好,挑些好的去供奉, 更是一片心意。

    “桑葚和櫻桃也正是好吃的時候,只這兩樣東西太嬌嫩,還是來莊上住著, 吃鮮靈的好?!崩钍蠐嶂_致的手, 江星闊大約已帶著行裝在山下等候。

    兩人攜手往山下去, 卻見江星闊在胡家的莊院外,同個仆人說些什么, 驚得那仆人慌張不已, 急急忙忙往里去了。

    “何事???”李氏不解的問。

    “方才出城, 偶遇胡沁, 托我帶話, 說是胡家老爺子身子有些不好,催她回去?!苯情熆谖侵杏械z憾,只因胡家老爺子自覺愧對,生意場上給了李氏很多方便, 再說了, 悔嫁的又不是老爺子。

    說話間, 嘉娘已經跑出來了,她腿腳不便,沒幾步就重重跌了一跤,好些釵環飛出來,散在江星闊足邊。

    岑開致蹲下身替嘉娘撿了起來,就見她一瘸一拐的急走了過來,一把抓住江星闊的胳膊,問:“我車馬未備好,你先送我回去好不好?”

    江星闊并非不給嘉娘行方便,只道:“我的車架上捆縛了行囊物品,若是騰換下來,你的車馬早就備好了?!?/br>
    其實嘉娘的本意不是要借江星闊的車馬,而是想他騎馬帶自己回去。

    被他一口拒了,嘉娘這才覺出自己此言不妥,覷了岑開致一眼,飛快的松開手,轉而喚道:“阿達,阿達!”

    此時也來不及要什么竹椅,阿達徑直背了嘉娘下去。

    岑開致手里還拿著嘉娘的首飾,李氏道:“給我吧。胡老爺子真有個不好,我得去瞧瞧的。你們倆也要啟程了,莫要誤了時辰?!?/br>
    阿囡牽著詹阿姥的手,另一只手搖啊搖,同岑開致告別。

    江星闊忽得想到一事,道:“阿娘,修葺墳莊的事情你要盯著一些,江風林這人品性陰損,在生意場上頗無道義,胡老爺子也吃過他幾次暗虧?!?/br>
    李氏點點頭,道:“我曉得了,過幾日就叫老祈帶上一家老小都住到那去,只是你下手也太重了些,直接將通向你爹墳墓的小徑都炸毀了。還移了那樣多的樹來,栽種的那樣密實?!?/br>
    “祈伯知道別的遠路,爹和外祖的墓已圍護起來,同墳莊連在一塊,我已吩咐了工匠修路,畢竟沒擺眼睛在哪,只怕江風林惦記過甚,做出什么殺了他也不可挽回之事?!苯情熇渎暤?,握著岑開致的手卻依舊溫熱?!耙圃詷淠疽皇?,兒請教過風水先生,說是只有益處,沒有壞處的?!?/br>
    李氏摸了摸岑開致的面孔,又對江星闊道:“娘會安排,好好把心放在致娘那?!?/br>
    行一段馬車再轉水路,江星闊所訂的官船寬大,上下有兩層,行船如履平地,簡直就是一間水上的客棧,也分天地人字號的不同客房。

    天字號甲一的客房之中,岑開致開了扇窗,雖是滿目水天色,心曠神怡,卻是四面江風,春寒料峭,實打實的冷,身后江星闊環抱上來,就似攏了個人形的湯婆子。

    出門遠行,尤其是走水路,大多數人都會帶上干糧果腹,不過這游船上也置了小灶小鑊,可供客人飲食。

    船菜的原料大多是魚蝦蟹鱉,這條江連通咸海淡河,一網撈上來,魚獲豐富。但若是專門點一道菜,網中沒有,那就有些難辦了,故而江星闊只叫他們揀了好菜送來。

    先上了一條清蒸的白魚兒,這白魚鱗色雪白,頭尾上翹,百姓多稱之為翹嘴白魚。漁民窺見其水中游態,是以叫做浪里白條。

    略文雅些么,就聽岑開致道:“銀刀啊,它的rou是魚中最細,只是刺多了些,不過刺也算細軟,你小心些吃?!?/br>
    白魚性猛剛烈,出水即死,就船而烹,其味最好。眼下雖不是白魚最肥時節,但江刀味比湖刀要好得多,尤其是刀魚清蒸過后色如凝脂幾近透明,鮮得人心神蕩漾。

    銀魚細嫩如豆腐,這小魚兒不過寸長,柔軟無刺骨,與雞蛋同烹調,或蒸或炒,融為一體,蛋腥摒除,魚腥也無,鮮美往喉嚨里滑。

    “我幼時祖母常給我做銀魚蛋羹,銀魚裹蛋,銀魚餛飩。這魚沒刺,最適宜小孩吃?!贬_致撩動回憶,笑道。

    船中有一道菜是早早做好,客人隨點隨有,只是賣完就無的,叫做母油鴨。

    肥壯水鴨整只入罐,加酒和油膘一道燜煮,更淋入熟豬油包裹鴨rou,似燉似熬,似煎似炸,耗時足兩個時辰,撈出時還用熱麻油澆過一道,其形完好,rou卻酥爛,雖是油上加油,卻是半點不膩,味極豐腴。

    因江星闊飲酒,粥水不合宜,主食岑開致要了些燒餅,是小灶上烙出來的,不及大灶火候足,只好多添芝麻彌補香氣,拿在手上芝麻都不住往下落,雖有不足,卻也層層起酥,剖開中空,正好夾入一塊肥濃鴨rou。

    一路行去順風順水,美食作伴,兩人只做游玩,好不自在。

    雖知岑開致有歸期,錢阿姥還是不免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家中無人,左右無事,錢阿姥就將被褥枕頭都取出來洗曬了,齊齊整整的晾在天井里,等岑開致回來時,就有蓬松好眠充滿日光香的床褥等著她了。

    食肆掛出了歇業的小木牌,偶有鄰人叩響門窗來買咸齏腌物,錢阿姥還有些事情要忙,不至于成天胡思亂想。

    她也不只把岑開致掂在心上,岑開致要回明州,她便想起自己從前伺候馥娘一家在明州的日子,馥娘和劉吉死后,尸骨都托運回了明州安葬。

    岑開致整理行裝的時候錢阿姥瞧見了,她買了一摞紙剪的上衫下裙,各色花樣紋飾都有,臨安畢竟是都城,連紙扎鋪子里的玩意都遠比別處來的精巧。

    阿囡還請瞿青容給自己畫了一副小像,也請岑開致帶回她爹娘墳前燒掉。

    孩子長得真快,不知不覺的,便什么都懂了。

    江星闊告了假,自然瞞不住大理寺的人。因陳寺卿一直為自己當年保錯媒而愧疚,所以江星闊坦誠相告,說自己是要陪未婚妻子回鄉拜祭掃墓。

    陳寺卿聽了心中大快,回家同夫人一說,要她早些留意著給江星闊的賀禮,要厚厚的備上一份,聊表心意。

    只是剛高興了沒多久,就聽聞胡老爺子病重。胡老爺子是陳寺卿多年好友,要不然以他的性子,當年也不會保嘉娘和江星闊的媒!

    陳寺卿為人實在,帶了個太醫去給胡老爺子請脈。胡沁出來迎他,一見面,陳寺卿差點沒認出來,幾月前見過一回,那時這張面孔還有些稚氣,眼下大約是瘦得太過,輪廓變得線條分明,笑模樣全沒了,短短時日,少年就生生被淬煉成了男人。

    泉駒站在胡沁身邊,陳寺卿也認得他,便點點頭。

    這幾日泉駒都在胡家幫著胡沁料理許多事,胡老爺子倒了下來,胡家大大小小的瑣事就朝胡沁這唯一一個男丁涌了過來,接不住也要接,硬撐著也要管住了。

    荊方作為女婿,岳父病重自然也要前來,陳寺卿一揮手,免去許多寒暄,先看病。

    陳寺卿請來這位太醫一看就靠譜,老,真老,牙都沒了,眉毛都白了,一動不動坐在胡老爺子床邊診脈的時候,泉駒都忍不住想伸手探一探他的鼻息。

    診脈了一盞茶的功夫后,嘉娘來了,雖是剛小憩了一會,但看起來還是十分憔悴。

    胡沁輕道:“阿姐醒了?”

    老太醫還在診脈,不過他動了動,換了只手,好歹叫眾人都松了口氣。

    胡沁等得焦急,抬眼瞧見院里好幾撥來報信的人,心里更加煩躁。

    “我看看去?!比x見狀道。

    荊方看著他走出去,對嘉娘道:“我也瞧瞧去?!?/br>
    嘉娘恍若未聞,往胡沁身側靠了靠。

    院里的大小管事來報,都是生意上的事情,胡家生意做得大,也叫親戚們跟著一塊掙錢,不論是二伯還是四叔,正經的大舅兄還是不正經的小舅子,對生意和對胡老爺子的擔憂似乎都攪在了一塊。

    “人都在等嗎?”泉駒問。

    幾個管事點了點頭,泉駒看向其中一人,面色一寒,頗有幾分江星闊的樣子。

    “出去問問阿沁的親舅舅,他是不是想把阿沁逼瘋了?!別以為老爺子出了點事兒,胡家就沒人當家了。阿沁的性子他們比我更清楚,他要是不痛快了,砸了盤子,誰都別想吃了!”

    荊方跟在泉駒身后,腳步一頓,正想出言幫著修飾一下他的言辭,就見泉駒一揮手,幾個管事都出去了。

    “泉小弟,如此說話,是否太過直白?”

    “荊姐夫,他們的言行還不夠難看卑下嗎?何必給些無謂面子?倒助長了他們的氣焰?!?/br>
    “可是胡家的生意,大半也要靠他們來撐著,若是一拍兩散,岳父的心血就付諸東流了?!?/br>
    荊方神色擔憂,泉駒畢竟是外人,憑著一腔對胡沁的忠義做事,見他如此說,自然也會擔心自己是否做錯了事。

    見泉駒似有些不安,荊方安慰道:“無妨,我出去看看?!?/br>
    正此時,屋里老太醫收了手,眾人一疊聲的問:“如何?太醫,我爹如何?”

    第78章 明州的糕團與面拖黃魚

    聽著屋里響動, 荊方快步走了進去。

    “滯脈?!碧t半晌憋出兩個字,眾人面面相覷。

    太醫一抖袍袖,那意思,要紙筆。

    別看老太醫說話慢, 寫字是真快, 刷刷刷就寫滿了一整張還不夠, 兩張藥方子遞給了胡沁。

    一邊煎藥, 老太醫還要施針。

    施針看起來輕松, 其實不然,等著胡老爺子被扎成了個刺猬, 老太醫的胡子都能攥出汗來了。

    荊方細細替胡老爺子擦去口角滲出的棕色粘液,道:“為什么是這個顏色的?可是吃了什么不好?”

    老太醫沒說話,陳寺卿又問一遍。

    “不好論斷?!崩咸t道:“且慢慢治吧?!?/br>
    聽說有得治, 胡沁驚喜交加, 道:“多謝太醫, 多謝寺卿大人?!?/br>
    嘉娘喜極而泣,身子卻更加持不住, 軟軟跌在荊方身上。

    “阿姐!求太醫幫我阿姐看看?!焙呗犅劯赣H有救, 心下一松, 又被驟然昏厥的嘉娘嚇到, 頓時又高高提起, 如此情緒波動,憋了多日的眼淚終于是止不住了。

    老太醫此番動作倒是很快,收回手皺眉道:“這是有喜了,怎么如此不當心?”

    荊方一愣, 懷中嘉娘睜開雙眸, 也顧不得許多人在場, 虛弱又不解的道:“可我來了月事?!?/br>
    “糊涂,那是見紅了!”

    醫者最見不得輕慢自己的病患,老太醫揮了揮手,胡沁和荊方趕緊將嘉娘抬到榻上安置。

    嘉娘又喜又怕,這孩子怎么就挑在這個當口來了。

    太醫已是神思倦怠,不好再診,陳寺卿送了太醫回去,泉駒又替胡家請了個大夫回來。

    “大夫,這,這我娘子無事吧?”荊方焦灼的問。

    大夫又細細診了兩遍,道:“胎未坐穩時見紅也是常事,并不一定有損胎兒,只是接下來要仔細保養了?!?/br>
    晚間,泉駒回瞿家吃飯說起這件事,大家對嘉娘懷孕倒沒什么反應,瞿先生有些擔憂的問:“武學里容許胡沁告假那么多日嗎?”

    想起這個,泉駒有些食不下咽,他擱下碗筷,道:“胡沁考武學,其實胡老爺子并不愿意,那么大個家業要他來繼承,只是拗不過胡沁,眼下胡老爺子身子不好了,胡沁雖沒說,但我想,他是不會回武學了?!?/br>
    “真是可惜?!被亓藘扇说男≡?,瞿青容沐浴畢,對著銅鏡梳發時還在感慨。

    泉九趴在床上托腮翹腳,乖乖等著瞿青容上床來‘沉淪歡好’,聞言便道:“阿駒家無積累,光桿一個,自然要些功名學業來傍身,那胡小郎家業忒大一攤子,難道撇下?”

    “也是?!宾那嗳荽迪T火,坐到床上用腳尖蹭了蹭泉九的肩胛,道:“不知致娘和江大人到明州了沒有?!?/br>
    泉九一個猛虎飛撲,精準的抱著瞿青容的脖頸輕磨,喃道:“早到了,許同咱們一般做事呢?!?/br>
    有欲才為人,帷帳后是交纏的rou.欲,勃發的情.欲,而明州春寒料峭的夜里,沿街鋪子屋檐角上懸著的燈籠被晚風吹得輕晃,連帶著那張氤氳在黃暖的光暈里小小方桌亦搖動著人的口腹之欲。

    桌畔的兩人也暈暈乎乎,仿佛是被粗陶海碗里幾個白浮團子甜昏了。濃甜漆黑的芝麻餡從白糯的皮子中緩緩涌出來,岑開致輕嘬一口,只怕燙了唇舌。

    江星闊吃不了太多甜的,去隔壁攤子買了糟雞和面拖黃魚,回來時見‘浮圓子’三個字在風中飄飄搖搖,不禁疑道:“何為浮圓子?”

    “明州人稱湯團,就是浮圓子?!贬_致笑道。

    江星闊一想,果然貼切可愛,便喃喃道:“浮圓子?!?/br>
    這三字經江星闊口中一念,岑開致面頰微紅,慶幸此時光影搖曳,叫他看不分明。

    糟雞是用酒糟和老酒一塊腌鹵而成,皮rou緊滑而嫩,酒味醇香,一口解膩,江星闊吃了幾塊,又吞吃了一枚玲瓏白糯的浮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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