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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23節

    岑開致歇了歇,正想起身告辭,忽見個老頭氣呼呼的走進來,道了一聲‘江大人’,便自顧自的倒了一盞冷茶壓火。

    喝了半盞,才瞥見一旁好奇看著自己的岑開致,差點一口澆了泉九這顆狗尾巴草。

    秦寺正看看岑開致,又看看認真吃飯的江星闊,連忙對岑開致一拱手,

    “不知大人家眷在此,我……

    他說到一半又覺得不對勁,江星闊不是和離了嗎?

    岑開致正想解釋,江星闊一揮手示意無妨,這事就被含糊了過去。

    “問出些什么沒有?”

    “說了些和稀泥的屁話,見我不吃這套,又說咱們這的茶是餿的,肚痛要回去看大夫?!?/br>
    泉九道:“放走了?”

    “沒有,給了他一只恭桶,這不,我避出來讓他拉個夠!”秦寺正理所應當的說。

    幸好江星闊已經吃完了,岑開致上前收拾碗碟,就瞧見江星闊足邊一只筐子里,里頭什么都有,似乎是從文婆子家中收來的一些物件。

    “不過我瞧著那朱大人也不肯定是誰所為,只是怕咱查到金人頭上,若是金人犯事,少不得要麻煩,若不是,咱們查來查去的,他也難伺候??傊?,是條好狗?!?/br>
    岑開致聽了一耳朵,倏忽想起那日瞥見的玉扣。

    “這里,可有一枚玉扣?”

    她忽得發問,屋里三人都看她,一齊搖頭。

    “里頭全是些怪里怪氣的東西,沒見到什么玉?!比诺?。

    “什么玉?”江星闊問。

    岑開致描述了一下,見江星闊若有所思,好像算條線索,便道:“我大約能畫下來?!?/br>
    她勾了兩個相互套住的玉環,想了想,又添了幾筆虛虛實實的花紋,道:“大概是這個樣,不是咱們宋朝的玩意,方才聽這位大人說,此案也許與金人有關,我想著,這玉扣倒像是金人衣裳上的配飾?!?/br>
    她畫得很工整,江星闊和秦寺正已經看出來了,這玉扣不翼而飛,想來是被殺手拿走了。

    泉九磨了磨牙,道:“那小王八羔子竟不說?”他出去扯了文豆進來,一把按到畫紙前頭。

    “我,我沒留意,真是沒留意,大約是拿來下咒術時用過的,我收拾的時候也沒在意,那玉,做工劣等,都賣不了幾個銀子?!?/br>
    “做工的確不好,但是玉質還不錯,跟我這串耳墜子差不離?!?/br>
    岑開致說著,托起自己的耳垂,江星闊就見這片白嫩上貼著一串圓翆的玉珠,好似豆莢。

    文豆撇撇嘴,嘟囔道:“你一做食的能有什么好貨?!?/br>
    泉九給了他一腳,文豆跌在地上,他賴皮賴臉的,索性癱著了。

    “這是從前阿爹送我的,也足要十金,不過這耳墜工價昂貴,玉本身要不了那么多,四五金差不離了?!?/br>
    江星闊道:“金國的工匠手藝一向不比我大宋,玉好而做工劣,也不奇怪?!?/br>
    “這位小娘子可否錄一份口供,我這……

    秦寺正話未說完,江星闊卻道:“不,他也見過那玉,讓他錄。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br>
    秦寺正知道文豆滑不溜手,便動了真格,押到刑房去拷問,這小子果然還有藏在肚里沒說的,原來那日貞姬已然說出欺辱她的人是金人,只是文豆怕遭報復,所以掖著沒有說。

    岑開致不好耽誤店里生意,原路從大理寺后門出去,迎面卻碰上一輛灰撲撲的馬車。

    “岑娘子?!鼻G方見到她大喜過望,“能否幫在下帶句話給江大人,我有事情找他相幫?!?/br>
    岑開致看了看兩個守門的小吏,很是不解,“大人難道連個門都進不去?”

    第25章 南瓜子與西施舌

    其中一個小吏道:“岑娘子誤會了, 這位大人好端端的前門不進,又不說來由,我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縱他進去,只怕明日就要丟了差事?!?/br>
    荊方忙道:“從前門進有些招搖, 我這事又不便說, 還望岑娘子幫這個忙?!?/br>
    岑開致想了想, 道:“那我去問問泉九吧。江大人日理萬機, 我也不好隨意勞動?!?/br>
    荊方只得答應。

    泉九得知是荊方找他, 來時便是一張臭臉。岑開致走時從荊方身邊擦過,這才看清他身后那個低著頭的女子, 一張寫滿了哀傷的臉,眼眶干涸,唇瓣干裂, 似是很久沒沾過水了。

    出來時, 江星闊給了岑開致一籃子香梨, 各個雞蛋大小,卻是黃綠玲瓏, 光是把玩都覺得悅目。

    “吃一個吧?!贬_致遞了一個過去, 那女子一愣, 許是岑開致生得實在柔美可親, 她慢慢的伸手接了, 聲若蚊吶的道:“多謝?!?/br>
    女子抬首時,叫岑開致看清了她一雙細挑的眼和方正的輪廓,不由暗道:“咦,又是一個高麗姬?”

    本朝不許蓄婢, 即便是官員富戶家的小廝仆婦概都是與主家簽了長契的良家子, 不好隨意打殺買賣。即便有那因罪而沒入奴籍的, 也不過少數,總有缺人手的時候,所以高麗姬、暹羅婢一流就盛行開來。

    岑開致從前在明州時,見過許多富戶也愛蓄養高麗姬,概因其嬌媚柔順,生死可握,其實細想想,也頗有幾分可憐。

    食肆此時正閑,但也不是全無客人,岑開致回來時,阿姥正在給一位娘子盛她早間做好的桂花糖煎栗。

    岑開致解掉披風讓阿囡抱去后院放好,笑道:“苗娘子買好些,可吃得完?”

    “阿姥說已沒有栗子了,這是你最后一次做,反正放的糖多,便是一兩月也不易壞,我便多買些存著吃?!泵缒镒邮轻_致頭一個主顧,因著這個,岑開致待她總與別個有些不同。

    “阿姥真是會做生意?!贬_致嗔道,用手指虛刮了刮苗娘子明顯隆起的肚皮。

    錢阿姥辛苦支應,倒被自己人打趣,心知岑開致是哄主顧,便也佯裝生氣,指著岑開致對苗娘子道:“十足一個傻腦袋!”

    “你略等等,”岑開致邊說邊往后院走去,聲音隱隱傳來,“其中孕中也不好吃太多甜食,我焙了好些南瓜子,給你解一解嘴癮?!?/br>
    說著,她已經捧著一個竹篾走了回來,利落的展開一張油紙將南瓜子悉數攏起,苗娘子孕中的確嘴饞,耐不住伸手就拿了一粒,果然是顆顆飽滿,嚼之噴香。

    “得,我來買東西,倒賺回去一筆?!泵缒镒有宰铀貋硖煺嫠?,垂眸輕撫肚子時,竟也有了幾分初為人母的慈愛和愁緒,道:“若是個小郎君,我就讓相公來你這訂些喜餅?!?/br>
    若是女兒,只怕愁云慘淡,家翁家婆也沒這個心了。

    岑開致想想罷了,臉上依舊笑盈盈應下,“好?!?/br>
    送走了苗娘子,公孫三娘也回來了,岑開致斟了杯晾得正好的花茶予她喝了,三娘咂咂嘴,道:“香!還甜呢。這好茶水,叫我喝了可惜了?!?/br>
    “有甚個可惜的!”岑開致說著一轉身,才見張申正端坐桌前,擱下湯匙,從懷中掏出一塊方巾擦了擦嘴。

    他苦笑一聲,道:“阿嫂做起買賣來,著實專心?!?/br>
    吃完了一整碗的餛飩,岑開致的眼角余光方才瞥見了他。

    這一聲阿嫂才叫錢阿姥知曉了他的身份,頓時就沒了好顏色,道:“張家郎,老婆子仗著黃土埋半截了說你一句,已經和離,就不必叫什么阿嫂,免得旁人誤會我家娘子?!?/br>
    張申面不改色,竟是欣然應允,當場就改了口喚道:“致娘?!?/br>
    岑開致一愣,錢阿姥氣得拍桌,便是泉九那幾個油嘴滑舌的小子,也是一口一個岑娘子,這小子看起來斯文有禮,卻是個輕慢的!

    公孫三娘橫眉倒豎,罵道:“你便是瞧著這屋里沒男人?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見她們一個兩個為自己出氣,岑開致心中舒暢,倒是不怎么在意張申這突如其來過分親昵的一聲喚了,淡淡道:“只叫我岑娘子就好了,可是祖母有什么事?”

    張申神色微僵,本想說沒有,舌頭一轉卻成了,“今年冬來早,只怕難捱?!?/br>
    岑開致果然緊張,湊近幾步在他對面坐下,急切的問:“何以說得如此嚴重,你先前另請的大夫所開藥方不是很對癥嗎?”

    “岑娘子稍安?!睆埳昝髂繌埬懙亩⒅?,看她一雙美眸只緊緊望著他,清澈的瞳孔中只映出他的倒影,看她兩片花瓣一樣嬌嫩的紅唇開開合合,說話時微微顯露的貝齒。

    這些細小曖昧處全然袒露,張申只覺萬分快意,長出胸中一口濁氣,道:“我只是未雨綢繆,祖母房中已然供上炭了?!?/br>
    岑開致點點頭,忽又覺得指縫奇癢,耐不住撓起來。

    天涼了,新下了蘿卜,錢阿姥就想腌些臭菜頭。食肆生意漸好,沒得一日清閑,她們只能逮了空閑的時候一點點的弄。

    今晨岑開致就同阿姥兩個洗了兩大簍子的蘿卜,指腹浸得起皺,弄得后院滿地的黃泥水。

    岑開致的手雖cao勞,但還是嬌慣了,本也不察,方才回來時去擰了個帕子擦臉,叫熱水一激,指縫間又冒出一塊密密麻麻的紅疹子,癢得厲害。

    公孫三娘見狀,趕緊拿了一盒脂膏給她涂抹,道:“我去廚下把你用的菜rou都洗了切好,你再要洗什么就喊我,別自己再碰水了?!?/br>
    錢阿姥也道:“喊阿囡做,周家的小娘子同她一般大,早就帶弟弟了,就你們把她寵得十指不沾水?!?/br>
    阿囡從門簾后探出個腦袋來,手里抓著個黑乎乎的泥球,道:“沾水了呀!”

    “哎呀!臟了衣裙看我不打你!”錢阿姥趕緊去抓她,一老一小滿院子的追趕。

    岑開致笑出聲來,卻見張申一臉痛惜,看得她不甚自在。

    “你,何須如此受苦?!?/br>
    “一文一錢都是為自己賺的,沒什么不好?!贬_致不以為意。

    “其實,待我明年應考之后得了官身,便可以將你妥善安置起來?!睆埳甑目谖?,隱隱有些期盼。

    岑開致倍感莫名,皺皺眉又復笑道:“將我安置起來?我又不是個裝花的瓶,也不是擱筆的架,安置個什么。你哥哥欠的我已經討回來了,你心里也不必存什么疙瘩?!?/br>
    張申言及自己這個冬日都會在家中備考,她若是想開探望曲氏,跟門房通報一聲就是,他會安排妥當。

    這對于岑開致來說自然是好,可是轉念一想,前些日子去,門房還不是張申的人,她總要受些刁難刻薄,不過須臾功夫,張申的動作竟這么快嗎?

    “阿娘其實病得比祖母還早,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郁結難舒?!睆埳暾Z氣黯然的說,“家中上下由我打點,也只是勉力維持?!?/br>
    這話岑開致不好接,真說開了,她就是那個郁結,便只垂著眸子點點頭。

    寒風乍起,催人御冬衣。

    岑開致女紅平平,費盡心思只做了一件襖子,細細的收在包袱里,捧著往御街南的聚明商行走去。

    這商行是明州商人在臨安最大的落腳之處,賣貨買貨,打尖歇腳,存貨代銷,一應俱全。

    岑開致的阿爹從前一年總要來此處點幾回卯,她幼時也來過幾回,跟這里的管事、主家都有些交情,看在阿爹的份上,倒也給她幾分薄面。

    岑家食肆這點生意在人家一間偌大的商行看來算個屁,可但凡她買食材干貨,也都能得些便宜。

    “岑娘子來了?今順著水剛到長街蟶子,過一會大主顧就來拉走了,我們都懶得搬后邊去,您要不要?摟點?”

    “要!要!”岑開致想也不想就道。

    那伙計也是明州人氏,笑道:“還是同自己人做買賣容易,不懂行的,還得我費那么些唾沫星子賺他個三瓜兩棗呢?!?/br>
    驟冷的時候,蟶子最為肥美,尤其是明州的長街蟶子,更是形如中指,入口鮮滑,才有西施舌這一旖旎的美名。

    伙計使人給她裝蟶子,細細用荷葉包了幾層,蟶子自泥里出來,自然不干凈。

    岑開致走到柜臺,找到管文書的賬房吳先生,先遞了半籃子油贊子過去,香得吳先生從滿桌大字小字中抬起頭來,先看清了扭繩一般金黃的油贊子,上頭還黏著芝麻和苔菜沫,不用嘗,看著就知道味好。

    吳先生繼而看了看岑開致,“嗯。捎信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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