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幼稚 第1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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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璋全都答應了下來。 “阿璋?!庇髁兴?。 數日的高壓審訊下來,精神緊繃,而且素來不茍言笑的男人卻對好友露出了笑容,幾分疲倦幾分欣慰,輕聲說:“謝謝你今天來看我?!?/br> 可就在他離開監察委后不久,喻廉被暫時放行,以回家洗澡換衣服的理由,開著車回了家,然后在大橋上,連人帶車地直直墜入了江水。 聽到消息的賀璋不可置信,一直等到喻廉的葬禮,看著他的妻子和女兒站在他的棺槨前止不住地掉眼淚,又看到了黑白照片里好友那張熟悉的臉,才后知后覺到,這個人真的死了。 無數過一起挑燈鏖戰的夜晚,破過的案、出過的外勤,如今這其中的一個人走了,記憶開始變得酸澀,從此以后再也看不到這個人,也聽不到這個人的聲音。 阿廉的那聲謝謝,竟是他這輩子對自己說的最后的一句話。 男人之間從來不需要多熨帖的話,然而在那一瞬間,賀璋卻無比后悔沒有再多跟他說幾句話。 沒有告訴喻廉,自己有多幸運能和他成為朋友。 這就是死別。 賀璋在葬禮上失了控,埋頭哭得難受,他怎么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當初的退縮。 如果當初沒有選擇獨善其身,也許還能有人為喻廉分擔,也許喻廉就不會死。 葬禮后不久,他去看了喻廉的妻子方林翠,并將那份信交給了她。 方林翠為他倒了一杯茶,賀璋一口沒動,坐在沙發上,手扶著額,埋頭一直在說對不起。 方林翠安慰道:“不怪你,只能怪他自己?!?/br> “我真的想不通他為什么要自殺,就算證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去坐幾年牢有又怎么樣,人只要活著就行,起碼活著還有一點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沒了?!?/br> “他就這么走了,我怎么辦,女兒怎么辦,”說到這兒,方林翠無奈地哽了一聲,掩面哭泣起來,“知知自從她爸爸去了之后就再也沒去過學校了,可是我怎么舍得說她,她沒了爸爸,難道我還要在這種時候逼她學習嗎?” 口中對丈夫的離去,即使不舍也是責備。 然而在看過了賀璋交給她的信后,方林翠突然冷靜了下來,反倒交給了賀璋一份東西。 “喻廉被監察委低走之前,我從他那兒聽說了跨江大橋的案子和我們財政局的席主任有關,這是我用自己的工作證查到的東西?!?/br> 方林翠面色蒼白,語氣很輕,卻帶著幾分作為母親獨有的堅定:“人都死了,再查還有什么用,這份文件,還有這封信,麻煩你一并幫我處理了吧,我現在只想帶著知知好好過日子,把她撫養成人?!?/br> 在賀璋離開后的當天,方林翠在家中自殺。 因為他的懦弱和不作為,好友和好友的妻子相繼過世,且都是在和自己見過了最后一面后,被自責和愧疚吞沒,賀璋的情緒一度崩潰,從此再不敢回憶那時的場景。 如今往事再被重提,賀璋埋首,唯有一句:“對不起?!?/br> 喻幼知需要一些時間獨自去消化。 “……我去趟洗手間?!?/br> 獨善其身其實沒有錯,非要說錯,可能就錯在,賀叔叔和爸爸是好朋友。 當初并肩的朋友漸行漸遠,哪怕是老死不相往來都好,至少還活著,可偏偏生死相隔,這要叫活著的那個人怎樣去忘記和釋懷。 喻幼知暫時離開后,賀璋才慢慢地從回憶中緩過神來。 幼知的反應比他想象中的好很多。 他緩緩看向自己的兒子。 看來這里頭有大半的原因,都在兒子身上。 幸好他的性格不像自己,反而和喻廉差不多,只要認定了一個人或者一件事是對的,就不會有任何猶豫。 “明涔,”賀璋眼神復雜地看著兒子,“我跟你喻叔叔……別學我?!?/br> “我不會?!?/br> 賀明涔看著父親,嗓音平靜卻篤定:“哪怕這就是條死路,只要她想走,我都陪她走到底?!?/br> - 值得慶幸的是,方林翠留下的那份文件和喻廉的那封信,賀璋沒有處理掉,反而一直保存了下來。 在坦白了當年的事后,賀璋把它們都交給了喻幼知。 文件是有關于當年席志誠還在財政局就職的時候一些瀆職證據,有這些,已經足夠傳喚他來問話了。 但目前比起這個,喻幼知此刻更關心的是爸爸的信。 她沒有當著賀璋的面把這封信拆開,而是等離開后,坐在車里,叫賀明涔暫時不要開車,深吸幾口氣后打開了這封信。 喻廉是寒門出身的大學生,是他們老家的驕傲,十幾年寒窗苦讀,自然練出了一手好字。 勁瘦有力的鋼筆字幾乎要穿透紙背,保存了多年,墨跡絲毫不見淡。 「林翠, 承諾你很快就回家,結果過了這么久也沒能回去,我現在每天都坐在一間沒有窗的、四方墻壁的屋子里,吹不到風也淋不到雨,所以不用擔心我會生病。 倒是你和知知,最近天氣冷了,記得多穿衣服,你常感冒,小病也要重視。之前我加班很晚回家,隔著房門聽到知知在打噴嚏,不知是感冒還是得了鼻炎,有空你帶她去醫院掛個號檢查一下。 這里的人知道我很多事,用家人來作為攻心的方式,他們問我難道就不覺得對不起家人嗎,我雖在工作上問心無愧,可他們這么問我,我卻否認不了。 從前我覺得,既然我選擇了檢察官這份職業,那為它犧牲我個人的生活是有意義的。 我是我們老家考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當時大學填專業的時候,我的父親不懂選專業是什么意思,我告訴他,是選擇將來自己干什么工作,他說,要干為人民服務的工作,好不容易讀了這么多書,肚子里這么多墨水,一定要回報社會。所以我毫不猶豫選了法學。 于是自二十三歲穿上這身制服,到如今近二十年,我一直所堅持的法治精神,比不過那些人的幾杯酒,如果我一開始聽賀璋的,跟著他多去幾次飯局,多認識一些人,那么是否到今天,那十幾條工人的命,我喝上幾杯酒,就能夠解決案子,幫他們地下安息? 這些日子我常常夢到你們母女,有次還夢到了你剛生知知的那一天,我抱著剛出生的知知,激動得手都在發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小小的孩子是我的女兒。 那時候我信誓旦旦地想,我一定不會錯過她成長的每一個步驟,她第一次學會走路,第一次學會用筷子,都必須是我來教她。 可是我沒有做到,直至今天,為了這份工作,我缺席了太多女兒的成長。 不知道她是否怪我這個爸爸對她疏于關心,如果她怪我,告訴她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只是在守護更多人的家庭。 如果這次的事能熬過去,我會彌補之前,一直陪她到考上大學找到男朋友,嫌棄我這個爸爸管太多為止。 之前賀璋跟我說想跟我做親家,我拒絕了,并非是我要干涉知知的感情,而是他們賀家的家世太高,我舍不得知知嫁過去低他們一等。 因為她是我愛的人給我最好的禮物,也是我下半生最珍貴的寶貝。 女兒初中的時候就跟我說過她想去游樂園,想讓爸爸帶她玩過山車,現在她高一了,不知道她想不想坐,如果她還想坐,等一切結束后,我一定遵守承諾。 喻廉筆?!?/br> 一切都還沒有結束,可是爸爸已經沒有了遵守承諾的機會。 喻幼知攥著信封泣不成聲。 她哭得渾身都在發抖,然后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賀明涔沒安慰她別哭,而是沉默地用自己的胸口接納了她所有的眼淚。 喻幼知用力抓著他的衣服,抽泣說:“他們一定不是自殺,一定不是?!?/br> 她哭得太可憐了,連帶著賀明涔的聲音也稍稍哽咽了。 “……我知道?!?/br> 作者有話說: 喻爸爸:全文白月光。 第85章 幾天后,席志誠正式被檢察院傳喚,由反貪二科王可科長及偵查組長沈愛波兩位老牌檢察官親自進行審訊。 在面對曾經的財政局科員方林翠所提交的有關于自己的瀆職證據,席志誠的神色依舊淡定。 他這些年能一路高升不是沒有理由的,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滴水不漏,即使是在封閉的審訊環境下,面對兩位檢察官鋒利且老辣的眼神,他的態度依舊不疾不徐。 他甚至還反問了一句:“兩位檢察官,我有些好奇,方林翠利用職務之便非法獲取上司的工作機密,如果她現在還活著,我能告她嗎?” 《行政訴訟法》第四十三條第三款規定,以非法手段取得的證據,不得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根據。 狡猾至極的問題,正是因為他知道這條規定,所以有恃無恐。 老沈表情微慍,手關節叩響桌面。 “席市助,我們現在聊的是你,你先交代你自己的,再去管別人?!?/br> “這話就不對了,哪怕我現在坐在這里,我也依舊是公民之一,受法律保護,有為自己申訴的權利?!?/br> 老沈忍不住笑了,嘴上譏諷道:“你罔顧法律的時候怎么沒想過自己是公民之一?” 席志誠的眼神微沉了沉。 “沈檢,凡事慎言,坐在我對面不代表可以隨口給我定罪?!?/br> 王科長出聲:“老沈,你先記錄?!?/br> 席志誠輕笑,往后松弛地靠了靠,微微抬了抬下巴說:“我相信你們二位也知道,最近正好是政府領導班子換屆的關鍵時候,在這么關鍵的競選階段受到這樣的指控,我很難不認為是有人在背后算計我?!?/br> 王科長表情復雜,而老沈緊蹙著眉,不得不將席志誠說的話記錄下來。 - 雙方斡旋了幾個小時,席志誠聰明地回避了大多問題,尤其是指證性明確的一些問題,他直接保持了沉默。 零口供是審訊對象常用的一種抗辯方式,也是他們的基本權利。 很快地,席志誠的律師到了。 律師顯然更專業,也比他本人更懂得怎樣對付檢察官,傳喚不代表定罪,法律有規定,哪怕案情特別重大,調查時間最長也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 二十四小時后,檢察院也不得不放人。 老沈就這樣在檢察院整整熬了一天,到第二天清早的時候,科長叫他休息休息,他竟直接就這么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還是幾個年輕人來上班了,才把他叫醒。 喻幼知給師父倒了杯熱水,丁哥和苗妙說要去給他買早餐,老沈只是疲憊地搖搖頭,說不用了,喝口水就行。 “不順利嗎?”喻幼知問。 老沈抿了口熱水,沉沉嗯了聲:“席志誠很清楚目前為止我們對他的指控來說根本就是皮毛,一個好的辯護律師就足夠幫他和我們有來有回了,雖然看似是我們現在占了上風,把堂堂shi長助理請到了我們這兒喝茶,但實則目前除了讓他坐在那兒,我們什么也做不了?!?/br> “我們現在還缺少最關鍵的直接證據,比如他和余凱旋那些人明確的經濟往來證明,”老沈揉著太陽xue說,“最難的就是這個,一般人都知道把這東西藏得死死的,要不就直接銷毀,更何況像他們這種級別的老狐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