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個晨昏 第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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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來自于哪沒人知道,她在鎮上住了半年,半年后她走了。臨走前她向學校捐贈了一百本書,其中有兩本是她謄抄的。 “沒了嗎?”張晨星問。 “沒了?!?/br> “她去哪了呢?” “這個還要繼續搜集線索。你需要來這里確認一下嗎?” 張晨星喉嚨哽住了,過了很久才說:“好,我去一趟?!?/br> 這一次她不是一個人,梁暮執意跟她一起。 張晨星不想坐飛機,她想坐綠皮火車,像這些年來的每一次一樣。兩個人對坐在窗前,看車窗外的風景由南向北更迭。 張晨星靠在那里,抱著自己的書包。 梁暮在手機上處理《清衣巷志》接下來的工作。 車上人來人往,偶爾有人看他們一眼,覺得他們似乎有一點關聯。直到男人收起手機,擰開水杯蓋子遞到女人面前,而女人喝了一口,這才知道他們是一路人?;ゲ淮驍_,彼此關懷。 梁暮將張晨星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輕聲說:“張晨星,我覺得這次是真的?!?/br> “沒有照片,像每次一樣?!?/br> “但形容很具體?!绷耗赫f。 張晨星目光垂下去,抬起時突如其來的淚意已經消失了。她對梁暮說:“梁暮,你拍我吧?!?/br> “什么?” “像拍郭儒森一樣,拍我?!睆埑啃穷D了頓:“我突然也想記錄一下這一路的辛苦。如果我永遠找不到她,而她又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希望她能看到?!?/br> 張晨星從前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公之于眾,可現在,她想直面自己的痛苦。 “別了?!绷耗赫f:“我…” 梁暮拍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客觀,唯獨張晨星不行。他對張晨星帶有強烈的情緒和愛意,他怕這會讓他的內容失真。又會怕那樣的情緒過多地左右受眾,引起強烈的情緒風暴。 “讓蕭子鵬和羅羅來?!睆埑啃钦f:“就像拍其他尋親系列一樣,不用害怕,我只是萬千他們中的一個?!?/br> “好?!?/br> 梁暮給蕭子鵬打電話,并把集合點告訴他們,讓他們緊急出發。蕭子鵬什么都沒問,只說:“等著,哥們來了?!?/br> 當火車駛進漢中,張晨星覺得好像很多東西具體了起來。在一次次不停奔向的北方,終于要有了答案。又或者再一次回到原點。 生活一直在繼續,而她泯然于人海。 但她知道,每一次無果的找尋都在她心里豁開一道傷口,到后來她甚至麻木到察覺不到疼。 mama,你在哪呢? 如果你后來再也不能開口說話,那當你想傾訴的時候,你該與誰訴說呢?如果你從此不穿漂亮的衣服,那盛年的古城陽光投在你身上的光亮,你還記得嗎? 張晨星覺得她沒有那么恨她了。 第46章 3192天 他們到了漢中一個不知名的小鎮。 這個小鎮距離張晨星上一次來的那個不到一百公里。那時她在青旅遇到了唐璐, 她來尋找自己的朋友。張晨星不知她后來怎么樣了,是否找到了她的朋友。 派出所在小鎮鎮中心,里面的民警忙忙碌碌, 給張晨星打電話的那個從外面小跑回來, 身后跟著一個年近五十歲的西北漢子。??? “張晨星是吧?”民警問:“這是我們鎮上一家面館的老板,就是他說見過你mama?!?/br> “你好,叔叔?!?/br> “我著急回去煮面, 現在跟你說?!崩习宓钠胀ㄔ挷惶骼?,盡力克制自己的方言:“她長得跟你很像, 個頭這么高?!崩习灞葎澮幌?,指指張晨星:“也是很好看。不會說話, 有一次因為什么事來著, 她說了兩個字,聽著像南方人?!?/br> “住在我面館對面,不太出門,出門一次買一丁點東西夠吃一個星期?!?/br> “喜歡小孩,那時在這吃飯,有小孩背詩, 她聽著不對, 就跟我要了一支筆, 給那孩子糾正。我們這才知道她有文化的?!?/br> “住了半年多吧, 有一天不知道從哪搞了很多書, 捐給學校了。其中有兩本很厚, 是她自己抄的,自己很漂亮。當時學校搞活動, 還擺出來過。鎮上的人都知道?!?/br> “走的也突然, 就那么消失了?!?/br> 老板說完對張晨星道歉:“對不起啊, 我還得回去煮面。我記得的就這么多了。還是那天有個來找人的,拿出一張照片問我見沒見過這個,我才想起來?!?/br> “那個找人的,是一個個子不高、很可愛的姑娘嗎?” “對對?!崩习妩c頭:“你親人租的地方在我面館對面,我認識房主。但房主一家搬去西安了,你只能打電話問?!?/br> “捐書的學校在哪?”梁暮問。 “鎮中心小學?!?/br> “謝謝?!?/br> 老板撓撓頭:“我得回去了?!?/br> “辛苦您?!?/br> “我們幫你打還是?”民警問張晨星,一般這種,家屬更傾向于自己聯系。 “我自己打,也辛苦你們了?!睆埑啃菍γ窬瞎?。 “為人民服務嘛?!蹦贻p的小民警笑了。 “有一個叫唐璐的人來這里備案過嗎?就是剛剛老板說的那個姑娘?!?/br> “備案過啊,來過兩三次了,我記得她?!?/br> “我可以要一個她的電話嗎?” 分開的時候她們彼此并沒有留電話,覺得對方只是一次萍水相逢,不會再見了。但唐璐把張晨星mama的照片帶在身上,在尋找她朋友的同時,也會幫她詢問。 張晨星覺得愧對唐璐。 民警在跟唐璐本人確認后,把她的電話給了張晨星。 “打吧?!绷耗赫f。 張晨星點點頭,走出派出所,主動撥出了唐璐的電話。電話那頭有點吵,唐璐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友好:“誰???” “我是張晨星?!?/br> 唐璐安靜兩秒,興奮起來:“張晨星!張晨星你問了嗎?是你mama嗎?” “我還不知道,需要進一步確認。但我想謝謝你,唐璐?!?/br> “謝什么!你還給我治跌打損傷了呢!你現在在那嗎?” “是的?!?/br> “那你等我,我折返回去。到了給你打電話!” 唐璐的聲音里有掩藏不住的興奮,似乎不亞于她找到自己的朋友。 “唐璐,是我上一次來漢中的時候碰到的人。就是在站臺上看到你那次?!睆埑啃菍α耗航忉?。 “猜出來了?!绷耗簽閺埑啃窍稻o帽子,即便群山遮擋寒流,漢中盆地仍舊比南方冷的直觀。 “咱們去吃口東西,然后找個地方住下,等蕭子鵬和唐璐來集合,好嗎?” “好?!?/br> “那你要不要去吃面條?剛剛那位老板開的那家?!绷耗盒⌒囊硪淼貑?。此時的張晨星像一個玻璃杯,不小心掉在地上就會碎了。 “好?!?/br> 張晨星坐在面館里,想象著母親曾坐在這里的情景。老板說她喜歡坐靠窗位置,等面的時候微微仰頭曬外面的太陽。她來的時候是春天,走的時候是秋天。老板端上來一碗淋了兩滴醬油的清湯面,她慢慢吃完。 關于母親走后的時光一點點具體起來,張晨星也坐在這里,甚至在想,如果她還活著,現在應該滿頭白發了。老板說她12年的時候就已經花白了頭發。 “我也想要一碗淋兩滴醬油的清湯面?!睆埑啃菍习逭f。那老板點點頭、又嘆了口氣。端上面條的時候對張晨星說:“好幾年之前的事了,我怕我記錯?!?/br> “謝謝您?!?/br> 挑起一根面條送進口中,喉嚨一緊,就有一滴淚落進碗里,面湯發出輕響,漾起漣漪。張晨星很少哭,在她有限的幾次崩潰里,幾乎都與母親有關。 這一天也是。 她甚至沒有可憐自己,而且在不斷的自問中,一點點去心疼母親。她以為母親的離開是為了尋找更好的生活,可當她知道她過得并不好,又覺得無法釋懷。 梁暮送一張紙到她手中,碗里的面再也沒法吃下去,可張晨星不喜歡將脆弱示人,哪怕他是梁暮。 “我去買瓶水?!绷耗赫f完起身出去,站在小鎮的街頭望著車流發呆。 只有真真切切陪張晨星走過這一次,才知道她是帶著怎樣的心情。那種被希望和絕望交替折磨的痛苦,一次次吞噬著她。梁暮終于知道張晨星是如何點點變成今時今日的她。 兩個人沉默著吃過面條,找了鎮上一家賓館住下。到傍晚的時候,唐璐到了。她穿著一身厚厚的羽絨服,帶著一頂毛絨絨的帽子,一張小臉被風吹紅了。見到張晨星笑著跳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 “張晨星,我以為這輩子見不到你了?!碧畦从悬c委屈:“我知道你不喜歡跟人親近,我去那個網站上看到你發的公告,上面有你的電話,但我也不敢打給你,我怕打擾到你?!?/br> 唐璐摘下帽子,頭發被壓扁到頭上她也不在乎,胡亂扒拉幾下,這才看到站在那的梁暮:“這位是?” “我愛人梁暮?!?/br> “你結婚了?”唐璐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這么快?” 張晨星點點頭。 唐璐奔波了一整天,一定有些辛苦,張晨星指指兩張單人床:“你介意跟我睡一起嗎?” “我不介意啊,你老公介意嗎?” “他去另一個房間?!?/br> “那行?!碧畦葱χ耗捍蛘泻簦骸澳愫冒??!?/br> “你好?!?/br> 梁暮對唐璐伸出手,禮節性地握了一下:“你們坐會兒,我去前臺點幾個菜。外面太冷了,別出去了?!?/br> “好啊?!?/br> 梁暮走后唐璐脫掉羽絨服,像上一次一樣側靠在床上,頑皮一笑:“這次沒白來?!?/br> 張晨星坐在她對面,指了指她的腳:“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