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個晨昏 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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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沒有抓著他手指,而是手臂環著他的腰,臉埋進他胸膛。 第二天早上兩個人是被電話吵醒的。 電話里羅羅的聲音非常激動:“導演!爆了!” “什么爆了?” “你快看!昨天的視頻!” 梁暮覺得有點恍惚,是張晨星先反應過來,搶過他的電話,打開軟件,看到郭儒森奶奶的第一條視頻下有六千余條評論。 絕大多數都在要求作者馬上上傳下一條,他們想把故事看完。 梁暮想起讀書時老師問他:你拍紀錄片,要追尋什么意義? 大概就是此刻,他覺得自己或許能幫助一個人。 梁暮緊緊擁抱張晨星,他太用力了,以至于他的手在微微抖著。周茉起來不見張晨星,來書店找她,推門就看到了這樣一幕。 兩個人熱切而珍重的擁抱有那么一點動人。 周茉捂著眼睛笑他們:“別抱了!羞不羞!” “張晨星你說好要跟我睡,卻跑來跟他睡,你真是一天都不開你老公了!” 梁暮微微紅著臉把衣扣系好:“我先去工作室。如果有消息,我會告訴你?!?/br> “好?!?/br> “按時吃飯,記得涂護手霜?!?/br> “好?!?/br> 梁暮揉揉張晨星腦袋,轉身走了,臉都沒洗。 周茉突然有點羨慕:“你看他對你的愛多具體?!?/br> “什么?” “他在惦記你的手。怕再過一些時日腫起來。所以他讓你涂護手霜?!?/br> 周茉為梁暮感動。 張晨星也為梁???暮感動。 她在涂護手霜的時候想起梁暮的指腹總是在她手背上摩挲,也總是怪她不肯好好愛自己。 周茉在她身后接電話,張晨星聽到她叫:“楚源哥?!倍笫且环吞?。周茉掛斷電話后對張晨星說:“楚源上周回國了?!?/br> “嗯?!?/br> “他先在外面轉一圈,年前回古城。問我有沒有時間一起吃飯?!敝苘云割^算:“有五年沒見了吧?” “不記得?!?/br> “之前他媽說他一把年紀還不結婚?!敝苘哉f:“而且這幾天,他媽打電話來顯擺,說古城改建,請他所在的團隊來做顧問。也不知真的假的?!?/br> “如果是他所在的團隊做顧問,那古城好不了了?!?/br> 讓一個不喜歡古城的人來做改建顧問,那古城只會面目全非。 “也沒準他變了?” “他不會變?!?/br> 楚源的野心那么大。 他覺得所有的城市都應該在快速發展中煥發勃勃生機,凡老的都該被取代;凡跟不上時代的,都該消亡。 張晨星不認同他,也不屑與他爭辯。 “如果當時楚源不是這樣的,你們會在一起嗎?”周茉問。 “不會。答案永遠不變?!?/br> 張晨星討厭楚源的尖銳,他永遠把刀鋒對準別人。他不是梁暮,梁暮也尖銳,但他更有溫度。 張晨星不想討論楚源,把書店丟給周茉,騎車去紙行。老板仍舊昏昏欲睡,看到張晨星把紙從柜臺里抽出來,慢悠悠地說:“有緣分啊?!?/br> “什么?” “《花間集》的原主,想認識你?!?/br> “為什么?” “我怎么知道?!?/br> 張晨星把紙卷好捆在后背上,對老板說:“讓他來清衣巷找我?!?/br> “女的?!?/br> “什么?” “原主是個奶奶,七十多歲?!?/br> “哦?!?/br> 張晨星沒再多問,騎車向回走。剛到書店就接到養老院的電話,工作人員在那頭對張晨星說:“張小姐,你來一下吧?” “怎么了?” “出了點事?!?/br> 第40章 3164天 張晨星沒想到所謂的出事, 是馬奶奶和張晨星奶奶打起來了。這會兒兩個人坐在養老院的院子里,一人守著一條長椅,都有那么一點狼狽。 張晨星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看到奶奶了, 這會兒老人家坐在那里, 看到張晨星冷哼一聲,扭過臉去。 “晨星?!瘪R奶奶拉著張晨星的手,指著張晨星奶奶:“多少年了, 她還是那個樣子。講話陰陽怪氣?!?/br> “怎么回事?”張晨星蹲在馬奶奶旁邊,幫她理了理頭發。馬奶奶抿著嘴不肯說, 但張晨星大概知道,說的無非是mama不守婦道私奔、她對老人不孝, 應該還會順帶嘲諷馬奶奶兒子白養了。 自己的奶奶自己知道, 她始終不肯看張晨星。護工在一邊拍她肩膀:“這是不是你孫女???” “不是!” 張晨星并不意外這句不是,把馬奶奶送回房間,回到花園里。護工已經給奶奶加了衣服,她任性不肯進去。張晨星準備回去,走到門口聽到奶奶說:“天冷了,加衣服?!?/br> 張晨星以為自己聽錯了, 回頭看著她。她已經有很多年沒聽到奶奶這么對她說話了??伤@會兒又扭過頭去, 好像剛剛那句是錯覺。 張晨星在奶奶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 問了她幾個問題。她們之間的對話疏離克制冷靜, 像兩個不太熟的人。 張晨星問:“您為什么來養老院了?” “跟你沒關系?!?/br> “那你什么時候回家?” “不知道?!?/br> “身體還好嗎?” 奶奶沒回答她。 “我走了?!?/br> “注意安全?!?/br> 張晨星回過頭看著她, 老人年紀大了, 跟她記憶中的奶奶判若兩人。兒時也是要混在奶奶的膝頭耍賴、被奶奶抱在懷里過的??珊髞淼乃樕蠞M是縱橫交錯的皺紋,看她的時候眼里有厭惡。 這一天沒有, 真奇怪。 她出了養老院, 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竟然夢到爸爸和爺爺。他們帶她去河邊撈魚,那應該是個夏日的清晨,河面上霧氣繚繞,他們坐的那艘烏篷船在河上飄,奶奶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在喊他們回家吃飯。 睜眼時夢里那種真切的感覺還在,馬爺爺給她發了條消息:“晨星,你奶奶去世了。睡夢中去世的,沒受什么罪?!?/br> 人老了會開始研究死亡,睡夢中去世似乎是最體面的離開方式。張晨星看了手機很久都沒抬頭,耳邊是奶奶那兩句: “天冷了,加衣服?!?/br> “注意安全?!?/br> “怎么了?”梁暮問她。 “我奶奶去世了?!睆埑啃钦f。有一天郵儲發行新紀念幣,張晨星拉著梁暮去郵局。郵局在翻新,老人們排了長長一隊。張晨星的奶奶也在隊伍里,看到張晨星仍舊轉過臉去。 “那個是我奶奶,就當見過了?!?/br> 梁暮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是握住她的手。張晨星把手機放到桌上,輕聲一句:“我沒事?!?/br> 兵荒馬亂的那么多年,奶奶成了壓倒她向往美好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恨過、疑惑過,可人走的時候輕飄飄的,連答案都來不及問。還好有那么兩句尚算溫暖的話,在最后的時刻將一切一筆勾銷。 張晨星覺得自己很麻木,奶奶去世了,她的書店還是正常開業,好像這一切跟她沒什么關系。而她,坐在冬日書店里,手里放著那本《花間集》。 是父親修復過的《花間集》。 她一頁一頁的翻看,企圖尋找父親的痕跡,可她注定找不到。父親曾說:“真正的修書人,是在還原書,而摒棄任何個人色彩?!?/br> “一個成功的修書人,只會被人看到作品,而永遠不會被人記住名字?!?/br> “我們只是很普通的人,經歷世間一切喜怒哀樂,但在修書的時候,我們沒有感情?!?/br> 可張晨星卻在這本書上,看到父親留給她的痕跡。 朱蘭的電話來得突然。 張晨星接起,聽到她通知她奶奶去世的事,在最后問了一句:“你肯定知道了吧?畢竟你馬爺爺也在這家養老院?!?/br> “你奶奶走了,咱們的帳也該算算了?!?/br> 張晨星徑直掛斷電話,她討厭朱蘭。老人總說惡人自有天收,可朱蘭過得自在。她自己不開心,全世界就要陪葬;她開心,又見不得別人開心。 只是那個手爐,張晨星惦記著。她不想父親的遺物落在朱蘭手里。 梁暮回來的時候肩上夾帶一片雪花,扯著張晨星手把她拉到門口:“下雪了?!?/br> 如果這也算得上雪的話。 從天上飄下來幾片雪,落在墻上地上就不見了,世界濕漉漉的。 “你是北方人?!睆埑啃钦f。她有點好奇,一個見過北方大雪的人竟然會因為古城下這一場存不住的雪而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