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星進去拉開抽屜拿出四張百元大鈔，再出去的時候梁暮已經走出老遠。蕭子朋靠在墻上朝她伸手：“來，錢?！?/br>
    張晨星把錢拍到蕭子朋手心，聽到他說：“你呀，應該說點更狠的?！?/br>
    “比如你說：就你這失敗導演，配拍我嗎？”

    “或者你干脆說：你怎么跟狗皮膏藥似的，是不是沒人愛你??？”

    張晨星抿著嘴不講話，蕭子朋切了聲：“誰日子好過??？你日子不好過就天天給人甩臉，別人就要天天哄著你？”

    “你扭頭出去了，別人給你看店。怕浪費你電，在路燈下看書?！?/br>
    “懂不懂??？”

    蕭子朋替兄弟出完頭，拎著酒瓶子攥著錢向外走。走了幾步想起梁暮那脾氣如果知道他真拿了那錢，肯定要跟他絕交。又掉頭回去，咳了一聲，敲了敲窗小聲說：“對不起啊，我胡說八道的?！?/br>
    蕭子朋把錢放到張晨星的窗臺上，找了一塊兒石頭壓上。透過窗看了張晨星一眼。

    張晨星呢，好像剛剛那番話對她沒有任何影響，拆書動作麻利，甚至接起一個電話。

    蕭子朋聽到張晨星“喂”了一聲就不說話，好像對面也沒有講話，就這么僵持一會兒，電話掛斷了。

    張晨星看著電話發呆。

    蕭子朋又敲敲窗，將張晨星的思緒拽回來，又說了一遍：“我剛剛胡說八道，你別計較啊?！?/br>
    張晨星低下頭繼續拆書，又聽到蕭子朋說：“我就是替梁暮委屈。梁暮也不知怎么了，得空就往你這跑。就他那脾氣，別說打他手了，就是瞪他一眼他都得揪人脖領子讓人端正態度?！?/br>
    “就對你不一樣，跟換了個人似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br>
    “我沒罵他?！睆埑啃墙K于停下動作，抬起頭看著蕭子朋：“我沒罵他?！?/br>
    “行行行，你沒罵，我錯了?！笔捵优笈e手投降，這天怎么聊啊，他說他了那么多，張晨星就說一句這個。感情一點都沒聽進去！

    “你把會員費拿走，讓梁暮別來了?！睆埑啃钦f：“我不會幫他實現理想，也不想跟他有過多牽扯?！?/br>
    “我沒有時間應付他?！?/br>
    蕭子朋回頭看到折返回來的梁暮，他臉色并不好看，有那么一瞬間，蕭子朋甚至擔心他會沖進去跟張晨星大吵一架從此恩斷義絕。結果梁暮切了聲，走了。

    沒有想象中的怒火中燒和激烈爭吵。

    可他步子邁得大，落地聲音重，分明是在生很大的氣。

    梁暮太好欺負了！蕭子朋追上去，拍他肩膀：“你聽見了??？人家煩你?！?/br>
    “以后別來了啊，或者再來的時候帶個漂亮妞，你也讓她知道知道你不缺女人?！?/br>
    “咱不能老讓她牽著鼻子走！你也牽著她鼻子！”蕭子朋說完嘆了口氣：“罷了，又不喜歡你，你牽不著人家鼻子?！?/br>
    “放手吧！”

    第17章 3043天

    梁暮的氣很快消了。

    蕭子朋火上澆油的本領真是強, 在一邊繼續說風涼話：“人家說了，讓你離開遠點，懶得應付你。你以后別去了, 咱們就接受老胡的好意, 去西藏拍那個網紅本子吧？”

    “不拍?！?/br>
    “為什么不拍？???老胡說得對，咱們不能一條道跑到黑，咱們得懂得變通。以咱們的水平拍一部賺點錢…”

    “不拍?！绷耗赫鞠聛? 問蕭子朋：“你跟她說什么了？”

    “我就替你抱不平?！?/br>
    “你如果不說重話，張晨星也不會說出那些話。她只是不愛說話, 不代表她不好好說話?！绷耗侯D了頓：“這點我相信她?！?/br>
    “行行行！”蕭子朋被梁暮氣到了，手指指著他：“你為了張晨星跟我吵架！你…你偏心！”

    說完這話, 手一收, 嚴肅不過三秒，笑出來了：“得了得了，你愿意受虐我不管，隨你吧！這么多年了，你什么德行我知道?！笔捵优竽贸鍪謾C打開網上銀行給梁暮看：“你看啊，這是咱倆賬上的錢, 現在這部片子如果賺不到錢, 這些錢, 省吃儉用夠咱倆過半年。半年后, 咱倆抽簽, 抽中的人去賣/身?！?/br>
    梁暮仔細看了眼余額, 滿意地點頭：“比我想象的多點，不錯, 繼續努力?！庇昧ε呐氖捵优蠹绨?。

    “光我努力不行啊, 我沒有努力方向啊?！?/br>
    “咱們的相機也用用, 拍點寫真吧?！绷耗捍髮W時獲得過攝影比賽大獎，在這件事上亦是拿得出手的。

    “你只要肯屈尊，我就敢干！”

    “那就拍吧，多賺點錢?！?/br>
    晚上跟蕭子朋吃飯的時候，收到方老師的電話。方老師82歲，身體明顯不如從前。如今已不再帶著合唱團的孩子們滿世界跑了，時常感到孤獨。

    有時會給幾個他喜歡的合唱團的學生打電話，隨便聊些什么。方老師問梁暮在哪兒？梁暮說古城。

    方老師在電話那頭想了想，說：“古城啊…老師在古城有一個萍水相逢的老友?！?/br>
    “那個老朋友是修書的，開了一家書店?！狈嚼蠋熌昙o大了，不記得那年陪他一起去書店的是梁暮，但卻記得這么個朋友：“這個朋友呢，幫我修了十二年書。我書柜里的那些孤本都是他幫忙修的?！?/br>
    “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匠人啊?！绷耗浩磷『粑致牱嚼蠋熣f道：“可惜了，那位朋友英年早逝?！?/br>
    方老師無比尊敬那位修書先生，在后來的排練中，他甚至用“修書先生”來教育大家：“唱歌是為了什么呢？為了成就嗎？那你們不應該參加合唱團，應該去學習獨唱?！?/br>
    “在合唱團里唱歌，也像修書一樣，要耐得住寂寞?！?/br>
    “修一本書，跟咱們磨一首歌，道理是一樣的。一點點、用點心、慢慢磨，才能將一本書復原?！?/br>
    “那位修書先生我記得，方老師還記得他是哪一年去世嗎？”

    “等我看看啊?！?/br>
    方老師需要拿老花鏡，去他書架上找書?！靶迺壬毙捱^的書被方老師放在一起，他一本一本翻，呼吸沉重，過了很久才答道：“2002年，他給我寄了最后一本修好的書?！?/br>
    “也在贈言里跟我告別?！狈嚼蠋熗蝗挥悬c哽咽，他對此感到抱歉：“老師年紀大了，你別介意?！?/br>
    梁暮心里很難過。

    他依稀瞥見了當年一角。

    2002年他是見過張晨星的，他記得清楚，那一年是在廈門，亞洲合唱交流，兩個團作為一南一北的代表，共同參加了那次活動。

    那次的張晨星看起來并不開心，梁暮曾在酒店外的公共電話亭看到她打電話。電話中的她不停點頭，梁暮依稀聽見她問：“爸爸好點了嗎？”

    聚餐時梁暮問張晨星：“你爸爸生病了嗎？”

    張晨星點點頭：“是的，但我mama說爸爸好多了，應該快出院了?！?/br>
    “那真好?！?/br>
    回到當下，梁暮覺得無形之中有那么一道繩索牽著他，把他從北京帶來這里，讓他去尋求真正的答案。張晨星執著于尋找母親，梁暮執著于尋找答案，他們都是執拗的人。

    梁暮真的沒去打擾張晨星，因為他要先糊口。

    劉淼不是個笨人，真想認真搞一個方案出來，也就幾天的事。這幾天拉著梁暮沒日沒夜的遠程會議，把梁暮那幾個報告吃透，又開始研究各平臺的流量分布、用戶畫像，很快新方案有了雛形。

    對應新的方案，梁暮和蕭子朋要做更多后期安排：片子結構、敘事方式、預告小片兒，全都要重新準備。

    劉淼擔心梁暮犯渾不同意，跟老胡先報備，老胡卻大手一揮：“你真是不了解梁暮，梁暮是那種只要能把事情做好，你讓他全部推翻重做的人都行?！?/br>
    “你記住，有兩種導演最好把控：只要錢的和只要理想的。只要錢的，你多給他本子，大爛本他也會拍，溝通成本低；只要理想的，你就跟他談理想，他為了理想能死?！?/br>
    老胡作為圈內有名的大制片，之所以愿意順帶著做“梁暮”，也是看重這點。梁暮這胚子差不了。他心里這樣想，表現出來的卻還是吊兒郎當不上心，怕梁暮跟他拿喬。

    梁暮和蕭子朋分工合作，蕭子朋去處理接單客戶，梁暮在工作室里跟后期重新磨剪輯。

    這一磨就是一個多星期，人間蒸發了一樣。

    周茉往巷口看了很多次，終于忍不住問張晨星：“那個殺千刀的梁暮呢？他怎么好幾天沒來了？”

    “我不知道?！?/br>
    “你不知道？”周茉睜大眼睛：“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依照他那死纏爛打的樣子，消失了要跟你報備的吧？”

    張晨星踩著三步梯打掃書架上面的灰塵，順手抽出一本書坐在步梯上讀。周茉站在她旁邊戳戳她肩膀，張晨重抬頭看她：“怎么了？”

    “你記得我那個主任吧？”

    “記得?；ɑü幽莻€?！?/br>
    “他…你說他這人怪不怪，昨天晚上突然問我要不要跟他結婚。他這樣多少有點毛病吧？我問他為哪般??？他說他懶得相親。我說那跟我有什么關系，他說他看我腦子不太靈光，嫁給別人也是被騙，不如嫁給他。他至少把話都說明面上?！敝苘运涣艘宦暎骸澳阏f他，不會是…gay吧？”

    張晨星對周茉那個主任的印象并不太好，看起來的確是不夠認真：“你怎么想？”

    “我當然拒絕他了。他算老幾呀？他想結婚我就要嫁給他？”

    “那就好?！?/br>
    “你也不喜歡他對不對？”周茉戳張晨星肩膀：“我就知道！跟我不喜歡梁暮一樣！”

    周茉其實不討厭梁暮。

    梁暮總來的時候她擔心梁暮欺騙張晨星，現在梁暮不來了，她又覺得缺點什么。算來也沒幾天，就覺得梁暮也算這書店不可或缺的會員之一了。

    “他不會出事了吧？”

    “不會?！?/br>
    “那他…”周茉見張晨星眉頭皺了，忙舉手投降：“不問了不問了，你們倆奇奇怪怪，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這么神秘?！?/br>
    “當年我們彼此喜歡?！?/br>
    張晨星突如其來這一句讓周茉住了嘴，她的眼睛眨了又眨，又用指關節敲腦門，想把梁暮這個人從記憶深處挖出來?？纯串斈晁麄冎g可有留下什么蛛絲馬跡。

    “然后呢？”

    “沒有然后?！?/br>
    “現在呢？”

    “現在，就是你看到的樣子?！?/br>
    “不是，我是說你現在還喜歡他嗎？”周茉突然興奮起來，抓著張晨星肩膀：“還喜歡他嗎？快說！”

    “不喜歡?！?/br>
    張晨星塞給周茉一塊兒抹布：“你幫我擦一下窗臺上的浮灰。然后…別再提梁暮了。是過去的事，不重要?！?/br>
    外面乒乓作響，兩個人探出頭去，看到幾個工人在敲管道。

    “這是做什么呀？”周茉問。

    “檢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