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個晨昏 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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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聽方老師說你們這一批也有幾個要退團去讀大學了?!绷耗簡査骸澳闶遣皇且膊怀??” “不唱了?!?/br> 一年多不見,張晨星變得話少。那時梁暮他們以為女孩總要經歷這樣一場青春期的改變,但也只是那么兩年。 “今天晚上我們想去外灘聽歌,你要一起去嗎?” “不去了?!睆埑啃蔷芙^梁暮。她害怕身處熱鬧之中,那會顯得她愈發孤獨渺小。提著行李箱跟在領隊老師身后排隊辦入住。兩個合唱團各自一隊,梁暮隔著三三兩兩人堆兒看著張晨星。 “別偷看了,直接上??!”別人對梁暮的躑躅不滿意:“至少要個電話號碼和家庭住址,老搭著團里溝通寫信,什么時候能單線聯系???” 彼時梁暮還不太習慣開玩笑,被人洞見了心事后臉紅了一片,小聲告饒:“別鬧!” 隊友卻找到樂趣,聲音大了:“晚上就跟張晨星要電話!”同行人笑出聲,繁星合唱團的人也轉過頭看他們,除了張晨星。 梁暮掛不住面子,走也不是,留也不對,站在那里難受得狠。 不知道是誰先發現了梁暮喜歡張晨星,又或者他的喜歡太過明顯。每次兩個團寫信溝通,梁暮總會單獨附上一封,說是給張晨星。 他給張晨星的信里從不寫過分的話,只是分享一些日常所見鎖思,又或者附上一張唱片、一個玩偶、一點吃的。信給出去,就比別人往團里跑的勤,逮著老師問是不是有回信。 在那年的最后一封信里,梁暮問張晨星是否可以把聯系方式留給他,這樣他可以去她的城市旅行,他們可以一起逛逛老城。然而張晨星沒有回信。 到2008,細細算來兩個合唱團已經認識了八年。 梁暮從十二歲到二十歲,張晨星從十歲到十八歲,“遠方的朋友”伴隨他們度過整個青春期。 相識三千天,是梁暮對張晨星的紀年法。 大學里也有女孩喜歡梁暮。 學藝術的女孩大多漂亮個性,又在盛年光景,途經梁暮會報以真誠微笑。梁暮呢,禮貌而疏離,對她們發來的消息只字不回。 那時大家聊起愛情,梁暮頭腦里躥出的是“遠方”的張晨星。 二十歲的梁暮下臺后等在門口,終于等到緩緩走出的張晨星。 “張晨星?!彼诒娔款ヮブ陆兴?,跑到她面前,終于鼓起勇氣:“晚上要一起去外灘走走嗎?” “明天我們就回去了?!鼻『媒涍^的方紅年老師看到梁暮的窘迫,說了這么一句。方老師對張晨星頑皮眨眼,來自一個長輩的關愛。 張晨星像被架到火上烤,所有人都看著她。而那時的她對一切失去興趣,只想在這樣的注視中縮回殼里。 于是撒腿跑出了音樂廳。 梁暮跟在她身后,看到張晨星的發圈隨奔跑掉落,一頭烏黑的長發在夜幕里跳動。他彎身撿起那根發圈,快步追上去。 “張晨星!”他叫她名字,外灘人來人往,有人駐足看著他們。張晨星回過頭,夜色很暗,她眼里依稀有淚光??捎窒皴e覺,淚光消失不見。 張晨星走到他面前對他說:“走走吧,外灘上走走,就咱們兩個,好嗎?” 梁暮點頭,走在她身邊,手心里攥著她的發圈,有那么幾次想還給她,卻在看到張晨星的神情后作罷。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張晨星,身上裹著一層悲傷的殼子,行走之間急于避開別人,像經歷一場劫后重生。 兩個穿著禮服的少年是外灘上的特別風景,他們在外灘走路,就真的是走路。梁暮攢了一肚子話突然不知從何開口,沉默著陪在張晨星身邊,從東方明珠塔到半島酒店。 一直沉默的張晨星忽然問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為什么要死呢?” “我就是隨便說說?!?/br> 張晨星的眼亮晶晶的,又有一層薄霧。梁暮不知道她經歷了什么,可他就是知道她不是隨便說說。 “或許你可以用一樣東西代替你的生命?!?/br> “什么呢?” “頭發?” “好?!?/br> 張晨星從她的背包里拿出一把小剪刀,是合唱團的女孩用來剪禮服上的線頭,幾乎每個人都會隨身攜帶一把。剪刀很鈍,張晨星用了很大力氣才剪下一縷頭發。梁暮接過她的剪刀說:“那我要跟你同生共死?!?/br> “夠不夠?”二十歲的梁暮痛快的剪掉一縷頭發,又看著十八歲的張晨星:“如果你覺得不夠,我可以剃光頭,你可以剪成齊肩短發?!?/br> “不夠?!?/br> “那走?!?/br> 他們從外灘一直走到淮海中路,終于找到一家理發店。店面很小,店主叼著煙坐在門口,仰頭看著面前那棵梧桐樹。彎身拿手邊啤酒的時候看到站在面前的兩個人。在悶熱的上海夏夜里,男孩穿西裝、女孩穿禮服,男孩像要就義、女孩似乎想去赴死。 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奇怪的人。店主想。 是男孩先剃的頭,用老式電推子貼在男孩脖頸上。店主怕他后悔:“剃嘍?剃完了可就不英俊了?!?/br> “剃?!蹦泻⒈砬閳远?,從化妝鏡里跟女孩視線交匯,而后閉上眼睛。 梁暮察覺到頭頂一絲一縷涼意隨掉落的頭發而起,電推子的聲音遲鈍刺耳,一直響在他耳邊。等他睜開眼,看到一顆飽滿的蛋,梁暮笑了聲,在鏡子里看著張晨星:“還行嗎?你現在后悔來得及?!?/br> “我不后悔?!睆埑啃亲阽R前,看著自己的如瀑長發,很像一種拖累。 “女孩怎么剪?”店主問。 “齊肩發吧?!绷耗涸谧约杭珙^比劃:“這樣就好?!?/br> “剃光?!?/br> 張晨星終于開口,在梁暮錯愕的神態中與他對視:“剃光,像他一樣?!?/br> 店主有點手抖,遲遲不敢動手。 張晨星抓起剪到把額前劉海剪短,好看的劉海變成狗啃屎,聲音很輕而語氣堅定:“剪吧?!?/br> 梁暮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張晨星,天真在她眼底褪去,一層一層的霜裹在她身上,當她的頭上出現第一道青皮,梁暮轉過臉去,像被誰扼住了喉嚨,久久不能呼吸。 那天晚上的外灘,風很悶熱,至深夜,周圍人漸漸散去,他們并排坐在那,看著夜燈投射在江面上,一個斑斕世界。 “張晨星…你可以告訴我發生什么事了嗎?” “如果我不說,請你永遠別問?!睆埑啃强聪蛲鉃?,頭頂涼颼颼的,風一吹,她抖了抖。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張晨星輕聲說,給梁暮講了一只小鳥的故事。 在她家屋檐下,有兩只小鳥在春天時候搭了一個鳥窩。那時張晨星總是爬上梯子,偷偷看那個鳥窩。等她跟爸爸mama從外婆家回來,鳥窩里多了幾只小鳥。 那小鳥毛茸茸的,看到張晨星惶恐的叫。 鳥mama回來了,撲騰著翅膀繞著張晨星飛,希望這個不速之客離它的鳥寶寶遠一點。 有一天古城下起暴雨,那小鳥不知怎么落到平地上,在暴風雨中瑟瑟發抖。 “鳥mama呢?”梁暮問她。 “鳥mama不知道去哪兒了,直到雨停都沒回來?!?/br> “那只小鳥呢?” “被好心人???救下了??伤某岚驍嗔?,不能飛了,沒幾天就死了?!?/br> 張晨星突然有很多傾訴欲望,甚至不給梁暮講話的機會。她說起她的童年、古城沒完沒了的梅雨季、跟隨合唱團去過的地方…她好像快要把一輩子的話都要說完了。 而沉默,猝不及防地來了。 張晨星停止了傾訴,入神地看著黃浦江上倒映的燈火。 梁暮不知道那天是不是一個好時機,他總覺得有些話如果他不說,他可能永遠沒機會說了。終于在分別的時候,拉住她裙角,當目光相遇,梁暮眼里的情感呼之欲出。 是澎湃而真摯的情感,始于懵懂的年紀、橫跨一整個青春期,終于在20歲這年得以表白:“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地址嗎?我問過方老師,也問過你們朱老師。他們都沒有你家的地址?!?/br> “我想給你寫信,寫很多信;想在放假的時候去看你;想跟你一起看電影?!?/br> “為什么呢?”張晨星問他。 “因為我喜歡你?!绷耗盒⌒囊硪碛|碰她手背,又縮回手:“你呢?我以為你或許也…” 梁暮太真誠了。 表白又太過笨拙。 張晨星也曾被其他男同學表白,可梁暮跟他們不一樣。他陪她剃光頭,眼里閃著星星一樣的光,觸碰她手背的指尖冰冰涼涼。像她頭腦中那只惶恐的雀子。 張晨星想起他在信里對她寫他的理想、他的生活,偶爾會有苦惱,八年來,只要兩個團有書信,總有他那一封。而她也曾捧著他的信夜不能寐,也在十八歲生日前一天想把自己的地址告訴他。 有生之年心動至此,那些可見的痛苦都在這個夜晚被稀釋。因為面前站著的、熱愛歌唱的少年。 他有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他有勇往直前的果敢,他身上那被稱作理想的烈焰在灼燒。而在這樣一個夜晚,他沒有多問一句,卻選擇與她“同生共死”。 張晨星覺得自己好像痊愈了一點。 在經歷漫長的暗無天日的痛苦后,老天爺向她丟了一顆糖,她忍不住想嘗一嘗,甚至希望她從此能擁有一個蜜罐兒。 張晨星微微上前一步,仰頭看著他。她覺得自己剃了光頭一定很丑,可男孩還是在她的注視下紅了臉。當她踮起腳,唇擦過他唇角,梁暮慌亂的別過頭去。 呼吸都秉住了。 是那顆糖的味道,張晨星甚至想為此痛哭。 張晨星攥著他衣襟,光頭貼在他臉頰上,嘴唇微微顫抖。她不知該說什么,她想說好,可她害怕。老天爺只給了她這一顆糖,此等美味她不敢多用,害怕從此都是苦,而她嘗過甜的味道,會讓她終其一生懷念。 明明只有十八歲,就好像看完了一生。 “張晨星,你不需要馬上回答我,你可以寫信給我,寫到我家里?!绷耗赫f了一遍自己的地址,又覺得自己是個傻子,地址那么長,別人怎么記的住。他的手撫過自己的光頭,笑了。 梁暮笑起來眼睛微微彎著,月光傾城一樣的笑。 “我明天一早就要走,我會把地址放在前臺,你去拿?!绷耗盒拟疋裉?,他很想親吻張晨星,像她剛剛那樣勇敢??伤钟X得,急什么呢!不急! “你會給我寫信嗎?告訴我你的地址和答案?!?/br> “會?!?/br> 梁暮帶著滿腔愛意離開上海,那個暑假罕見的沒有出門到處拍攝,每天去看單元樓門口的信箱。日復一日,患了失心瘋一樣。程予秋看著這個性情大變的兒子很有趣,有時會逗他:“你不會在外面拈花惹草怕我和你爸知道吧?” 梁暮對此嗤之以鼻:“你就對你自己的教育這么沒自信?” “那你干什么呢?” “我練習做收發室大爺呢!” 梁暮的光頭起初是長出一層青茬兒,而后蓬勃生長。每當他照鏡子,都能想起理發師在張晨星頭上推掉第一縷頭發的樣子。 一個假期過去了,張晨星的信沒有來。 張晨星的信始終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