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看佟嘉，對方正在專心盯著他的背脊，眼神同樣游離。

    “嘉嘉……”他喊他的名字。

    佟嘉小聲“嗯”了句，將毛巾重新打濕擰干，輕聲呵斥想要握住他手的梁簡生，“不要亂動！”

    梁簡生笑了笑，收回手。之后回歸了沉默的氣氛，等到擦完了，只剩下那一塊尷尬的地方，佟嘉把毛巾扔個他，瞟了一眼那里，“自己洗吧?！?/br>
    沒過多久，梁簡生身下裹了一條浴巾，艱難地蹦跶出來。

    第七十二章

    梁簡生的腿斷了，晚上睡覺依舊不老實，這并不妨礙他另一條腿和兩只胳膊自由發揮，黏黏糊糊地往佟嘉身上蹭。蒸籠一樣的盛夏，佟嘉嫌熱，梁簡生晚上睡著睡著抱上來，就更熱了。到了第三天，兩人沒忍住把電扇扔到了一邊，還是開了空調。

    他跟梁簡生約法三章，不許他半夜里再亂動，否則要把他趕出去。雖然他看起來兇巴巴的，但梁簡生知道他是舍不得的，因此有恃無恐，找著推辭說，“都怪我睡覺太不老實?！?/br>
    其實他睡相一直很好，只是很難入眠，有很長一段時間里常是保持著高度警惕，現在神經依然緊張，但心情愉悅的時候抱著人總能好好睡一覺。

    這點佟嘉比任何人都清楚，僅是他當了他一年的枕邊人，梁簡生這樣的習慣已經刻在他的骨子里。

    “嘉嘉，你別生氣?！绷汉喩鷮⑹軅耐戎北谋穆N在最顯眼的地方，時刻提醒著佟嘉他是個病患，不要真的讓他流浪街頭無家可歸，“你覺得熱，我不抱就是了，但有件事我們要說清楚?！?/br>
    佟嘉去洗了一把臉，沒擦干的水順著他的臉劃過喉結，滑到白色的大T恤里，胸前濕了一片，“什么事？”

    行動不便的梁簡生勾勾手指，“過來?！?/br>
    佟嘉乖乖走過去站在床邊，梁簡生突然襲擊過來，握住他的手，害得他跌坐在床上。梁簡生深邃的眼神直勾勾看著他，嚴肅地說，“嘉嘉，我們該好好聊一聊?！?/br>
    “聊什么？”佟嘉反問。他的眼神故意閃躲過去，其實他知道梁簡生的意思的，只是他總想要逃避，“有什么好說的？”

    溝通確實是解開誤會最好的方法，但那些事已經過去，他和梁簡生之間也已經是過去式，誤會還重要嗎？何況他沒有怪過誰，他只是想走自己的路。

    那時候他年少無知，選擇奔向梁簡生，奔向愛情，等他有一天忽然明白他那樣的人不可能屬于他，明白他們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他又選擇了懸崖勒馬，開始新的生活。

    僅此而已。

    即使梁家虧欠他和母親，但一碼歸一碼，他不需要梁簡生同情他，施舍他。

    “當然有?！绷汉喩碇睔鈮?，攔住想要離開的佟嘉，“親也親過了，睡也睡過了，現在不認賬了？”

    佟嘉聽他提起那天的事，臉上悄悄燙起來，“那是一次意外，我已經說過了?！?/br>
    即使他不動聲色，梁簡生依舊可以看到他耳尖子上爬起來的紅。佟嘉愛羞，一羞就從耳尖粉到脖子根，耳垂也是紅的，像顆成熟的果子。

    “嗯，意外……”梁簡生頗有意味地咀嚼著這兩個字，“我在B市遇見你也是意外，要是這次我不來，那你是不是要躲我一輩子？”

    “我沒有躲誰?！辟〖屋p聲說，“只是想要換個環境生活?！?/br>
    梁簡生將僵硬的腿移了移，審視著說，“嘉嘉，自欺欺人不好。想要換個環境哪里都可以，為什么偏偏要避開我，手機不帶走，錢也一分不要，光帶兩件破衣服和一只貓有什么用？”

    佟嘉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說道，“我只有它們?！?/br>
    梁簡生的心一下子像被針尖扎了一下，說不出來的疼。眼前的人讓他想要保護，三年前他自以為能護他周全，故意疏遠他，送他出國讀書，盡管他明明知道佟嘉要的不是這些。

    “那時候我只有它們了?！辟〖蔚椭^，又小聲說了一遍，似是在自言自語。

    那些衣服、銀行卡、手機，甚至是梁簡生給他的那套房子，都和梁簡生的愛一樣，未曾真正屬于過他。它們如同海上飄渺的幻境，在太陽升起來之后便不復存在。佟嘉曾天真以為自己擁有，后來再不敢妄想。

    “對不起……”梁簡生從背后攬著他，他不再顧及佟嘉的威脅，用力抱住他，即使他要把自己趕出去，讓他睡樓道睡大街。

    他用下巴輕輕摩挲著佟嘉的肩膀，少年的肩膀清瘦，寬大的衣服脖領讓他露出一截潔白的肩膀。梁簡生隔著一層布料輕輕蹭著，動作溫柔繾綣。

    佟嘉肩膀上的骨骼輕硌著他。

    “是我不好，是我的錯?！彼麩o比虔誠地道著歉，語氣遠比和王念慈一起求平安符的時候要真誠得多。他向來不信鬼神，但在這一刻卻無比感謝命運讓佟嘉再次回到他身邊。

    或者說，讓他回到了佟嘉身邊。

    “那時候我真的是亂了。嘉嘉，你亂了我的心?！彼f，“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根本不敢相信，可是我帶著你去驗血，你是那么鎮定，我完全沒有辦法面對病床上的大哥?！?/br>
    背對著他的佟嘉似乎想要說話，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出來，

    “叔叔不算好人，是個混蛋，可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和自己的侄子以這樣的關系牽扯到一起?！绷汉喩α诵?，低沉干啞的聲音傳到佟嘉耳朵里，“不瞞你嘉嘉，從大哥出事以后，我都沒想過自己還會有侄子。十年啊，大哥躺了十年，要是能醒早就醒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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