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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不怎么利索,說的是山里的方言,梁簡生只能聽出來個大概,他這才看清楚對方手里那是一沓紙幣:一張破破爛爛的老版一百人民幣,幾張五十的,還有缺了角的二十十塊用透明膠布貼著,竟然還有五毛的! “這錢您一定收著,是孩子不小心,我已經罵過他了!”對方態度倒是誠懇,“那車挺貴的吧,這點……不夠的話我再回去湊?!?/br> 他身后的男孩低著頭不說話,長得倒是怪漂亮的,長長的睫毛顫著,似乎是在內疚。按道理說,他這么大的孩子都該喜歡跑鬧,也從小黝黑,但眼前這個卻不然,白嫩嫩的,大概是村子里常年多雨不見陽光的緣故。 男孩穿著短衣,鞋子上還沾著泥土,牛仔褲舊得發白,露著半截白皙的腳踝。 “你孫子?”梁簡生沒接那錢,點著下巴問老漢。 老漢自顧自放在了一邊的桌上,討好地笑。不知道是不是梁簡生這些年看人看多了,他笑得不但沒讓人覺得親近,反而有幾分不舒服,“是兒子,就這么一個,疼著呢?!?/br> 梁簡生不無驚訝,沒半點像不說,看起來還像爺孫輩。但他也沒說什么,他還沒興趣管別人的家事。 “還上高中吧?”梁簡生隨口問了兩句,他和鄉親并不熟,也沒有要熟的意思,打算找個理由把眼前的人打發走。 老漢沒看出來他的不耐煩,老實回答:“該高三了,不過不讓他讀了?!?/br> 梁簡生又掏出火機點了一支煙,一頭疼就犯煙癮,抽了口,漫不經心地問,“怎么?學習不好?” “不是……這孩子勤奮,成績好得很呢!就是……”他面露難色,不肯再說下去。 他不說,梁簡生也沒多問,看著外面雨快停了,隱隱約約能聽見老管家在隔壁屋咳嗽的聲音,他瞥了眼桌子上零零散散的錢,又越過老漢去看他身后的男孩。 他躲在父親后面,怯怯地抬起頭偷偷看梁簡生,又怕又目光交接的一瞬間快速低下了頭,手指局促不安地絞在衣角,臉上爬了一片暈紅。 因為淋了雨,墨黑色的頭發粘在白皙的脖頸上,水滴順著他細長的脖頸流進了短衫里。男孩的胳膊上隱隱有青紫的痕跡,不過老屋子里暗,看得不真切。 梁簡生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半瞇著的眼睛里明昧不清。 外面老管家醒了,問司機門外停著的是誰的三輪車,老漢聽見了聲音趕緊出去跟他解釋,用梁簡生聽不太懂的方言交談起來。 煙抽了半根,梁簡生便滅了煙頭。 男孩咬著嘴唇,欲言又止,顯得有些懦弱。梁簡生不怎么喜歡這樣的性格,他在商場上混多了,不喜歡拐彎抹角,“有話就說?!?/br> 話音落下兩秒,男孩猶豫了片刻,突然上面兩步跪在他面前,“……車、車是我不小心劃的,等我打工掙了錢會還給您的……我給打欠條……” 他的目光放在了桌子上的一堆零散上,“……這些,家里就這么些了,今年沒多少收成,我打工掙了還您……您別收他們的錢……” 他握著梁簡生的手,眼睛里閃著光和怯。 那些錢梁簡生本來也沒打算收,看不看得上另一說,那點連他吃個早飯都不夠。修車?差得也有點太多了,他那車蹭塊漆沒幾千上萬塊能下來? 何況梁簡生不缺那點,這幾年也沒少給村子里捐款搞建設。 “你先起來?!绷汉喩凰盏貌蛔栽?,好歹也是鄉親,他受不起這樣的禮,問男孩,“叫什么名字?” “佟嘉?!蹦泻⒌椭^回他,“嘉慶的嘉?!?/br> 梁簡生聽完笑了,“你讀書倒是不少,怎么不上學了?” 佟嘉的膝蓋紅了,磨了一層皮,有些窘迫,雙手不知道往哪兒擱,咬著嘴唇不語。 過了幾秒梁簡生反應過來,他傷了這孩子的自尊心了。在這樣的深山村子里,還能有什么原因,家里供不起唄。 “多大了?”梁簡生看他可憐,又忍不住多問了兩句。 “十八了……”叫佟嘉的男孩憋得臉紅,立刻反應過來答道,“已經不算童工了!” 只是他人長得小,看起來也才十六左右。 不過梁簡生哪里是問這個,他是覺得可惜。他十八的時候還在國外揮霍著家里的錢,書也不好好讀,整天不務正業的,一年沒個上千萬下不來??裳矍斑@個明明有著大好前途,卻白白斷送了。 他也資助過一些學生,每年做慈善修路建學校,可都是讓財務把錢撥過去就算完了,交給底下人去做,沒真當過一回事。 “以后什么打算?” 佟嘉還是不敢抬頭看他,“打算去大城市打工,他們說大城市工資高……您放心我不會抵賴的,等發了工資肯定會還您的!” 倒是個實在的孩子,“想好去哪兒了?” 佟嘉搖頭。 梁簡生剛從國外回來不久,他母親讓他回家里住去,他哪兒能受得了那種約束,自己在外邊買了幾套房子住,說起來正打算著請個人呢。 但眼前這個男孩還小,雖然膽小,可也聰明有擔當,他總覺得就這么輟學了實在可惜,遞到他面前一張名片,“要是還想繼續上學,來找我?!?/br> “找不著工作也能來?!彼盅a充道。 佟嘉暗淡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怯怯地接過。他抬眼偷看梁簡生,滿是感激,可他是怕他的,沒人不怕他,“……謝謝?!?/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