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五十四
五十三 他們母子的事情,我其實不很有立場說話。趙寬宜聽了不高興也在意料中,不料他算平心靜氣;我是很意外。 勸解的話,我就提了一次,后面不再說了。雖然還有幾句話,不想日后趙寬宜要有什么遺憾,可這種話,更不能由我來講,又本來在親情兩字上的決定都是難。 在七年前的事前,趙寬宜若談到趙小姐,都好像不經意,又像不小心,而在之后,就彷彿更厭煩話里提到他mama。在法國的時候,他突然要談起,簡直是不可思議。 好似默契,以往我也不多跟他提家庭事。我多少理解他那樣子地矛盾;是愛又恨。有個只求自己的快樂的母親,作子女的還能怎么樣子地體諒? 坦白說,趙寬宜并不真的對他mama心狠。趙小姐摔傷前,兩人關係似有轉好。是她并不把握;那摔傷太古怪,我都有疑猜,更不提趙寬宜。她一逕敷衍,因又疏遠也怪不得什么。 在那之后又過幾天,趙小姐又致電。那是早上的時候,她打我的手機號碼,我沒有接到。是一直在公司,因早上預定的一個會取消,忘記開機。 我到下午三點多鐘才想起來,一開機,不少未接來電和訊息。我看一看,選了重要的逐一回覆后,猶豫一下才撥了她的號碼,不想她正好在附近,說出來喝咖啡。 我大概猜到她的目的,便不推託,約到附近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總共兩層樓。我到時,趙小姐是早一步,選了二樓臨窗的一張位子。服務生很快送來了兩杯咖啡。 趙小姐講起到附近的原因,她來看一個朋友。又說兩句無關緊要,外面突然下起雨了,嘩啦啦的。 她望見道:「哎呀,下雨了,可沒帶傘,等等怎么走?!?/br> 我也望一眼,道:「應該很快就停了,這幾天下雨都是一陣子而已?!?/br> 趙小姐向我看,笑了一笑,開口:「你不問我找你做什么?」 我端起咖啡,微笑道:「不是喝咖啡嗎?」 趙小姐笑著睨我一眼。 我不說話,逕自喝起咖啡,只等著。 趙小姐也不藏神秘了,即娓娓道起經過。他們母子已吃過飯了,在前日的中午。那時間是趙寬宜定的。我想一想,不難明白,中午不同于晚上,他亦非間人,便沒有久坐的尷尬。 至于地點,是趙小姐所選,在圓山圓苑。那里今年才重新裝修過,改到一樓,有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比之前開闊不少,氣氛又佳,是好談話的地方。不過只一個半小時,大概一時也談不很多。 趙小姐果然道:「那種時間根本聊不到什么,不過也很好了,至少他不敷衍。每次他敷衍,我就一點都沒有辦法了?!?/br> 我笑道:「你也有對誰沒辦法的時候?」 趙小姐橫來一眼,又一笑,彷彿嘆道:「在這個世上,我只拿他沒辦法?!?/br> 我不覺莞爾。也是感慨,因我自己也有一些這樣子的。對別人應付,都可以蠻不在乎,只有趙寬宜,時時要無所適從。 趙小姐又道:「哦,對了,他答應了我一件事,下週末我在舞蹈教室辦的成果會,他要到場?!?/br> 我一怔,可沒想到,笑了笑道:「那很好啊?!?/br> 趙小姐笑了笑,向我看,「是要謝謝你?!?/br> 我一頓,說:「我也沒有講了什么?!?/br> 趙小姐往我睇來,似含蓄地笑道:「你只要提過就夠了?!?/br> 我默然,才說:「可說不定要反效果?!?/br> 趙小姐把眼眉一抬。她應該明白我的話。她是一笑,道:「我畢竟是他mama,還夠了解他,假如他心里還介意,不會跟你和好。況且,他有哪個朋友曾跟我一起坐下喝咖啡的?我可不見得愿意?!?/br> 我一時是不知該怎么接話。 她嘆息又說:「不過,朋友講一句就往心里去,我多少有點失落?!?/br> 我便一笑。 她亦笑,說:「下週末成果會,你看看時間也來吧?!?/br> 我道:「好?!?/br> 后面,話便岔了開。沒有再說得太久,趙小姐大概仍有別的事,我也還要回公司。因雨還下不停,她打電話讓助理小林開車來接。 約十分鐘,小林開車到了,我送她上車??窜囎娱_遠后,想一想,拿出手機撥號碼。那一邊很快接了,我率先講:「馥園換了新菜單,要不要去試試?」 趙寬宜問:「什么時候?」 我笑道:「擇期不如撞日?!?/br> 他未猶豫:「可以?!?/br> 我一笑,道:「那你能訂位子了?!?/br> 他便說:「是你約會我,怎么不是你去訂位?」 我佯作無奈道:「在外辦公務,時間很寶貴,有時間打給你,就沒有時間訂位了?!?/br> 他在那笑了笑。 我正要再說一句,可被搶了一步,他講:「那好吧,不過你記得留時間回家梳妝,六點半鐘到家接你?!?/br> 我只有笑,完全地說不過他。 兩日前,跟長樂的合作項目評估終告一段落,兩方如期簽了約。這一天,星期五早晨例會上,陳立人把鐘文琪表揚一番。他一向是賞罰分明。當時老李坐在我的對向,我正好跟他對到眼,那里面的神氣很有點意思。 散會后,跟葉文禮一起走,在電梯里,他突然說老李將在明年七月退休。 我感到意外,疑惑:「記得他還要幾年才到退休吧?」 葉文禮說:「老李是提前退的。去年他因為高血壓住院,他太太又抱怨他應酬太多,況且子女都在做事了,也不需要他勞碌?!?/br> 我靜默,可想到剛才會議上的事。我問:「他部門的誰要上來?」 葉文禮笑了一下,可神秘,他講:「沒有人?!?/br> 我愣住,「什么意思?」 葉文禮低聲:「董事長想整頓,要找另外的人去管?!箍次铱此?,又說:「不怪你不知道,我也是上次跟老李吃飯,因為他醉了說溜嘴才知道?!?/br> 我不說話。這意思很明顯——是要從其馀部門拉人去兼管, 他睇著我笑,意有所指:「我這里業務重,不會是我了?!?/br> 我睇他一眼,笑道:「好像我的業務也不輕?!?/br> 葉文禮笑了笑,講:「但是你有經驗。我知道你剛接手時,一派亂七八糟,而鐘文琪才剛經歷過一遭?!?/br> 我突然明白那時老李的眼神了。再回憶當年,簡直要頭疼,我不禁敷衍:「到時再說吧?!?/br> 葉文禮便笑一笑。 電梯正好到樓層,門打開時,我提醒一句:「不要忘了晚上?!?/br> 他站住腳,按住電梯門,回頭道:「我當然不忘記,不如到時候一輛車一起去?」 我道:「也好,你看今天好不好早點走,我差不多六點半鐘到你那里?!?/br> 葉文禮笑道:「別忘了,還有鐘文琪?!?/br> 我頓一頓,說:「我以為她更愿意自己開車?!?/br> 葉文禮便提醒:「董事長講過要多關照她?!?/br> 我不語。陳立人的確講過,他并不掩飾對鐘文琪工作能力的欣賞。在一次私下的飯局里,更對我及葉文禮耳提面命,千萬好好幫助她。 不過,鐘文琪也是努力的不辜負。 想一想,我說:「那你問一問她吧?!?/br> 葉文禮道:「還是你問好了,我怕招架不了?!?/br> 我感到好笑,「你有招架不了的人嗎?」 葉文禮似怔了一下,即又一笑。他松開按住門的手,丟一句拜拜,徒留我乾瞪眼,看著門闔上了。 晚上的場子在新豫元,陳立人在那里幫女友lily.s辦生日會。請的客人除了他的這一方面社交對象,還有女方的朋友,以及合作公司公關,更不乏一些漂亮的女模特兒,或者女明星。也還是一場應酬。 我當然問了鐘文琪一起去。倒意外她的不婉拒。也不知哪里惹了她,那次飯局后,公司里碰見,她的神色都不很好。好在業務上交集不太多,除了開會,我很少需要跟她談到話。 鐘文琪因為白天開了車到公司,便隨她回一趟家,然后才接了葉文禮。一路上都沉默。葉文禮在后座,后照鏡照出他彷彿玩味的眼神,我盡管作不看見。 去到,已經熱鬧起來。都是人,全在談笑,樂團伴奏在這里顯得不成調子。也沒有誰在仔細地聽著,男士們并不關注,女士們更關心行頭被比較了下去,可最受注目仍為今日的男主人女主人。陳立人站在前頭,一身西服筆挺,一手搭在穿了大露背連身長裙的lily腰間,陪她和她的女朋友們談天。 看見我們,陳立人抽身來說話。端酒盤的侍者迎過來,我們一人拿一杯香檳,跟他去和壽星祝賀。 除了鐘文琪,我跟葉文禮和lily都熟悉,聊了兩句,陳立人向自己女友介紹她。她毫不講那些浮面的話,不冷不熱地問候。lily還含著笑,似不以為意,表現出親近,帶她認識其他的女朋友們。 剩下我們三位男士,各自發展。 今天王子洋也到了,他是代替他父親——富裕的王董事長來的。他太太亦在場,但是兩人不站在一起,都逕自找著朋友。 可開始,我倒沒有注意到王子洋,反而看到了王子迎。她跟lily是好友,當然會到場。 王子迎也看到了我,幾步走來,「程大哥?!?/br> 大概喝了酒,她臉上紅通通的。印象里,她曾說過酒量不好,看她手里還端了一杯,我笑道:「小心不要過量?!?/br> 王子迎笑著,吐了吐舌頭,很有一絲小女孩的淘氣。本來也還是。我亦是這樣子來看她。 「不會,況且大哥在,我也不敢喝太多?!?/br> 我才四處看了看,果然見到王子洋,他似乎也注意了過來,向我揚一揚手。我向王子迎笑道:「你大哥在看了,我可要去解釋一下,以免他以為是我拿酒給你?!?/br> 王子迎呵呵地笑,還一樣紅著臉。 去和王子洋他們幾個朋友說話,少不得被調侃,尤其講我重色輕友??伤闶聦?,也辯不了什么;但要承認是也不能夠。 有人問:「怎么不帶女朋友來?」 我笑一笑道:「我都想帶來,可惜沒有?!?/br> 「神神秘秘!」 我一笑,并不接腔,和王子洋對到目光。他這一時沒講什么。 在后面,幾人話題從女人身上換到了財經,王子洋從走過的侍者手上換了兩杯酒,他把一杯遞給我。 他彷彿隨興地講:「我太太近來很熱衷找配對的活動,哎,女人是不是自己結婚受苦不夠,不拉上一個作陪不甘心?!?/br> 我笑道:「你怎么不想或者是覺得結婚太好,所以要推廣?!?/br> 王子洋向我看,說:「她才不這么覺得。一天到晚跟我抱怨,好像都是結婚害了她?!?/br> 我笑了笑。 王子洋喝了口酒,又道:「她打別家女孩子的主意就算了,念頭動到我妹身上!我爸媽竟然還樂見其成?!?/br> 我道:「假如對方條件不錯,有你爸媽看著,其實也很好?!?/br> 王子洋盯著我,「你真的這么想?」 我亦望他,可好笑著:「我當然這么想?!?/br> 「你——」王子洋道,又一頓。 我看他奇奇怪怪,先不明白,但一想,即了然過來。我道:「我只把她當作meimei?!?/br> 王子洋看著我,似有猶疑,「你是因為我——」 我亦看他,正色地道:「不是,我對她從來沒有另外別的想法?!?/br> 王子洋沉默下來,他喝著酒,過一下子才彷彿理解了,點了好幾下頭??刹恢氲绞裁?,又問:「真的沒有?」 我鄭重否認:「當然?!?/br> 王子洋默了一下,說:「我真的以為你們在一起了?!?/br> 我簡直訝異,問他:「誰說的?」 王子洋并不答,只講:「我也不相信,她也是說沒有?!挂活D,看向我,「那你到底跟誰在一起?」 我頓一頓,裝作不聽見,只喝起酒。 王子洋似不以為意,兀自講:「你也談地下情那一套啊?!?/br> 我哭笑不得。簡直否認也不是,承認更不妥。 酒過三巡,一室紙醉金迷,男士不顧忌地吞云吐霧,尼古丁燃燒的氣味混雜在女人們的香水間,是最好的尋歡作樂催化劑。是都清醒,但也不清醒。 中間再來了更多人,簡直找不到誰和誰。我并不太注意葉文禮的去向,更別說鐘文琪,但總也是在這里。 氣氛熱起來,感覺倒悶了,我跟另幾個朋友聊了一陣子,逕自點著雪茄到陽臺上抽。這里也有人,都搭訕兩句也不多聊。 里面有人在唱起了歌。我靠著欄桿,面朝里,一面吞云吐霧,一面看錶,才要八點鐘。 有人迎面過來,是鐘文琪。大概喝多了酒,她臉色很紅。她見到我,彷彿一愣,可披頭道:「幫一個忙?!?/br> 我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另一個人追在她后面來,是一個男人。對方見到我一頓,我一時說不上情緒,當然還作無事。 在這里見到許程誠,也是合情合理。他在華緣做事,而陳立人一向跟華緣關係又不錯。不過我倒想不到他跟鐘文琪有什么關係。 鐘文琪這時來挽住我的手。她難得和氣:「程總,我感到不太舒服,能麻煩你先送我回去嗎?」 旁邊彷彿有人看來。面前的許程誠臉色不很好看,對著我僵住了,一聲也不吭,又去望鐘文琪,就這么地站著。 鐘文琪并不理他,只看我,眼里有一種不算客氣的懇請。 我把手抽開,佯作不過意地道:「但是我和葉總講好,不能先走,既然鐘總不很舒服,那這樣,先幫你叫一輛車來好了?」 鐘文琪彷彿一愣。 許程誠匆匆地望來一眼,開了口:「文琪,我送你回去?!?/br> 鐘文琪還看著我,臉色不很好看。她稍退了一步,講:「好,麻煩程總?!?/br> 「不客氣?!刮业?,逕自進去找人叫車子來。 再回到陽臺,兩人都還在,不過離得稍遠一些。都不說話,一個看錶,一個看看錶的人。 我咳一聲,兩人都看了來。我和跟著一起來的一位小姐說:「是這位女士要的車子,麻煩你帶她下樓?!?/br> 「好的?!鼓俏恍〗阈Φ?,向鐘文琪示意:「請跟我來?!?/br> 鐘文琪一眼也不看那許程誠,亦不看我,逕自隨著走開了。我微沉口氣,兩手插進褲袋里,也要走開。 陽臺上的許程誠開口:「等等?!?/br> 我停一停,回過身看他,才發現他似乎和我差不多高。他的樣子,并不太像父親,不過也可能是我一時看得差了。那眉目是有那么一些形似。 他在講:「你知道我是誰吧?」 我仍舊不開口。他皺著眉,一步走近,向我盯著看。我并不躲避,他彷彿忿忿,可什么也不說,越過我走向屋里頭。 我望了一眼,反而再走進陽臺。一邊有個人這時看來,大概以為剛才我們三人有什么感情糾紛。其實也是,可不是那一種。 對方把才點火的雪茄遞給我,拍一拍我的肩,往里面進去了。我怔了一怔,兀自一笑,將雪茄湊近嘴邊抽。 手機這時候響起來。 我看一看,愣了一下才接起。報了位置,過一下子,即見到趙寬宜過來了。我笑道:「不是不能夠來嗎?」 陳立人當然邀請了趙寬宜,不過趙寬宜在今天有另一場飯局,況且,這樣單純飲酒作樂的場合,他不見得喜歡來。 趙寬宜淡道:「總要來露一露面?!?/br> 我不由得微笑,總是這樣子,一見到他,心里煩亂的情緒突然地一下就撫平了。即使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做。 五十四 周圍沒有別的人了,我把雪茄遞向趙寬宜,笑問:「抽不抽?」 趙寬宜并不說好或不好,逕自把臉湊近,借著我的手,抽上一口。我怔怔地望他低垂的眼睫。我的心當然在跳,但太快了。其實發生只有一下子,他抬眼看來,往后退,背靠在欄桿上,輕煙徐吐。 他在說:「味道像是panalito?!?/br> 我微笑,和他并肩而站,一面答:「是吧?!?/br> 突然屋里在唱歌的換成一個沙啞的聲線,我們都不由得注意。穿著綠色晚裝的始終在一線的中年女歌手唱得自信輕快,她唱著一首英文流行歌……i'mtryin'sohardnottogetcaughtupnow,butyou'rejustsocool。 這時,陳立人跟女友lily被拱著站到場中央。女歌手對他們微笑,往下唱著。我靜聽著那一字一句,心在振動,是不由得要,如此輕易。 她唱:causeidon'tknowhowitgetsbetterthanthis,youtakemyhandanddragmeheadfirst。andidon'tknowwhy,butwithyoui'ddanastormidress,fearless。 fearless。無所畏懼。 愛一個人,是應無所畏懼。我當然能夠——怎么不能夠?那現在的所有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早先和王子洋的談話在腦海中來來回回,我不覺向著趙寬宜看。 趙寬宜似不察覺。陽臺上未開照明,對比里頭的燈光強烈,大束的光線照進來,打在他的半邊臉上,映出那一半的眼眉鼻子,和闔住的半片唇。我有些恍恍惚惚,可知道他所給出的都是全部了。 他始終不對我看??杉缈恐?,連同這一側的手指也觸碰在了一起。 歌聲停了,可音樂還不停,是奏起生日歌,女歌手領著一眾賓客唱起來。 屋里的燈光配合地暗下來。放著蛋糕的臺子被緩緩推出,圓而大的蛋糕上插了滿滿的螺旋蠟燭;數不清的火光搖曳,映在陳立人和lily帶笑的臉上。 唱完了歌,大家鼓吹壽星許愿。lily嬌笑著,閉上眼彷彿誠心地默許著。在她張開眼時,陳立人已抱來一大束玫瑰。是演了一場求婚戲碼——獻花,單膝下跪,奉上一顆不知道幾克拉的閃亮鑽戒。 事前,我可不知道,實在意外。因不預料他們能到結婚的一步。我笑著向趙寬宜講:「你正好趕上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幕?!?/br> 趙寬宜睇來,要笑不笑,彷彿以為夸張。他是因為不知道他們之間戀愛的波折。他們這幾年跌跌絆絆,歷經分合,才成今日的和美。他們兩人已經抱在一起親吻。一起將蛋糕上的蠟燭吹滅。 我一面望著,一面對趙寬宜講改天一定跟他說說這一段故事。 生日會的氣氛在這里到達最高點,歡樂正盛,又因一場求婚,女士們——尤其年輕的,情緒彷彿都受到感染,繞著說個沒完。 男人們都對陳立人恭喜,更熟的就調侃兩句。不過三言兩語都離不開事情??蹿w寬宜來到,陳立人是要拉住他密談一陣。 過午夜后才見散會跡象。這之中,我并不太和葉文禮說上話;他的應酬不會少過我。有時在朋友間周旋,有時被太太小姐們圍住說笑。我抽空注意,正看到他被一家娛樂公司的女公關絆住,可一過眼,就不見他蹤影。 因一起來,當然要一起回去。不過本來的鐘文琪要換成趙寬宜。趙寬宜已讓司機先開車走了。葉文禮先已曉得了我跟他認識,朋友間接送哪有什么??沙鲇谝环N很模糊的因由,我心中一時不很坦然。 還在琢磨說法,葉文禮電話倒先來了。 我率先說:「正在找你——」 葉文禮笑著打斷:「哦,我在外面了——」就說了一個女的英文名字,隱約還聽到對方在低咕咕地笑,「艾墨迪公司的,聽過嗎?還有她的兩個朋友,我們換另一個……」 那一頭突然地響起吵雜的轟轟聲,彷彿是在大馬路,有車子開了過去,我一時不能聽得清楚。 他在那里笑著說拜拜,即把通話切斷。我一愣,可不感到生氣。哪有什么能生氣的。他還要尋樂子,難道還能逼他回家? 到下一個上班日,我和葉文禮才有碰面。在早上的會議桌上,誰都不免要有星期一癥候,都像沒休息好,他倒神采奕奕著。 身為公司領導,陳立人當然更精神。他并不因求婚成功的快樂而放過大家。董事會即將在下月召開,各方面的要求都比平常要多得多。 好容易才到散會了。要離開時,陳立人喊了葉文禮談話,我則先走,跟老李其他人一起,鐘文琪也在,走最后面,并不去和誰說話。 早先進會議室,我和她打上照面,是不曾尷尬過;她也彷彿沒有,好像不曾有星期五晚上的事,仍如平?!€是那一張彷彿很不高興的臉。 我和老李逕自搭訕。后面他接了一通電話,步伐逐漸地慢,被鐘文琪趕過。電梯已經叫上來了,老李還講著,朝我們揮揮手,表示這次并不坐。 我和鐘文琪一起進電梯。她的樓層在我以下,我順便按了。她向我看來一眼。我佯作不見,兀自看跳動著的樓層數字,可聽她開了口,那語氣有點生硬。 「那一天,真不好意思?!?/br> 我向她看去,笑了一下道:「哦,不要緊的?!?/br> 鐘文琪倒不向我看著,一逕對著電梯門,彷彿那有什么可以探究的。我看起時間,她才又出了聲:「還是謝謝你?!?/br> 我一頓,只嘴里講:「真的沒什么?!?/br> 之后都不說話了,等到樓層,我直接走了出去,不曾要看她的情形。 進到辦公室,坐了一會兒,秘書elin敲門進來。她端來咖啡,可不是公司咖啡機沖的那種,而是咖啡店外賣的杯裝。 她把咖啡放到我的桌前,一面彷彿刻意地講:「總經理,請喝咖啡?!?/br> 我笑著睇她一眼,問:「怎么要花錢買?」 elin答:「樓下部門的crystal帶來給您的?!?/br> 我一怔。crystal是鐘文琪的秘書,我想一想,問:「怎么回事?」 elin看了來,笑容舉止都不失分寸,「我并不清楚??墒锹犝f是鐘總吩咐的,或者您知道原因?!?/br> 她的目光很有一絲意思,我實在啼笑皆非。并不多聊,三言兩語把她打發后,我向后倚在辦公椅背上,對著桌邊的咖啡看了看,不知該作何想法。 碰過的女人不少,當然有過鐘文琪這種樣子的——她不是第一個要擺臉色給我看的女人。不過總哄一哄也能過去,她倒難纏。 我不很清楚她到底是討厭或喜歡我了。我并不是想男女的那種喜歡。我自己是很明白的。 中午的時候,在公司附近的天廚菜館辦一張桌子吃飯。是老李、我及葉文禮,跟別的部門的幾個人在之前講定的,專請人事部門的一位主任;是老大姐,將在年底退休。 這一位在老董事長的年代就來做事了。因能力也好,公司改革時期,都不曾受撼動;即使在部門里職位不很高,但比主管更要像一位主管。 她一直不能說和藹可親,今天在座吃飯的,沒有誰從前不曾從她那里吃過排頭,可只能敬重又敬重。不過多年下來,當培養不少感情,老大姐當不是真的鐵石心腸。吃飯到一半,講起了舊事,她充滿感慨。 她把每個人的舊事都談了一遍,包括我的部份。 那是回憶起來都要累的事,我在平時也不太要講。因被重用,很快升職,又年輕,時時受到老舊部或明或暗的刁難,針鋒相對是習以為常。也是年輕氣盛,總氣沖沖,連面對陳立人都不例外。那些人如今是已不在公司里做了。 被調侃當年,我只有笑。不免要跟人對到目光,鐘文琪彷彿不置信。不怪她,近年我在會議桌上不曾有過脾氣;即使當初她部門的前一任來搶長樂的項目,我亦不糾纏,輕易拱手。 其他人都是看過的。老李才彷彿想起來,笑道:「咦,說起來,是好久不曾看小程在會議上跟董事長吵架了?!?/br> 大家都笑了,我亦是。 后面付過帳,女性同事們走在前,幾個男人在后面紛紛點了菸。我看葉文禮在那摸不到打火機,便將自己的遞了出去。 「拿去吧?!?/br> 葉文禮似一怔,才笑了笑接過。他點好菸,再還了回來,笑道:「謝了?!?/br> 我笑一笑,跟他走一道。 葉文禮抽了兩口菸,開口:「剛才他們在說從前,我就想起來了,記不記得?你曾經跟我拍過桌子?!?/br> 我一愣,可很訝異地看他,笑道:「真的?我不記得了?!?/br> 葉文禮笑了笑,只講:「想到那時候,真覺得不容易,內外環境都艱難,每個項目都要在那樣重的壓力下完成?!?/br> 我笑了笑,不作聲。他亦安靜下來。前面一群人在加快腳步,趕著過馬路。我跟他不及趕上,只好等著下一次號志變換。 眼前車流轟隆隆地不停,我聽到葉文禮說了一句。 「我過不久——大概得要結婚了?!?/br> 我一愣,看向他,他還掛著笑,可神情比任何時候都要正經。我頓一頓,開口問:「什么時候?」 葉文禮抽了口菸,說:「不一定在什么時候,但是要的?!雇A送?,「況且算是有一個對象了?!?/br> 我略詫異,笑問:「你有對象了?竟然這么保密,我認識嗎?」 葉文禮笑了一下,道:「clair有一個朋友譚女士,是她的女兒,cherry,你應該看過?!?/br> 我問:「開畫廊的那位譚女士?」 「嗯?!?/br> 我想了想問:「clair知道嗎?」 葉文禮笑,說:「我們就是透過clair介紹認識的?!?/br> 我點頭,「哦?!褂忠恍?,「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 葉文禮未答。因號志也換了,我跟他都不說話,只趕緊走著。到對向后,他亦不講話,可走得慢。我當他是想把菸抽完。反正距離公司也不遠,況且在這職位上,晚進去又怎么樣。 「從今年開始,我家里就一直催著結婚的事情?!谷~文禮突然說:「cherry是很好的結婚對象——各方面都好,符合我所想,我一直也在找這樣子的,現在跟她不能說在一起了,但也不算不是,反正要談到結婚,大概能很快吧?!?/br>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說話只看向他。他逕自又講:「我不知道你家里是怎么樣子,不過,我是一定要結婚的?!?/br> 我仍不語,這次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葉文禮道:「我父親年紀比較大,身體毛病不少,他怕看不到我辦婚禮。我母親一向都順從我父親,況且我大哥娶了很久,meimei也早早嫁了,就剩下我?!轨o了一下,看向我,一笑,「好像沒和你講過我家里的情形?!?/br> 我只有笑一下,未答腔。 葉文禮自顧再道:「他們不可能想像到我的對象不是女人。其實有時候我也不能??墒?,我更不能想跟一個男人正經地談?!咕屯A讼聛?,往我看,「你能嗎?」 我也停住,和他相望。周圍當然人來人往,隱約似有視線看過來,可彷彿都不能感覺到。 他微一笑,低聲:「我是沒有立場問你什么,本來也不過是——」停一停,又笑了笑,竟不說下去了,就邁開腳步一逕地往前走了。 ………………………………………………………………………… 考慮后,文中還是直接用了英文。翻譯是在網上找的,有很多,比較喜歡這一個翻譯。 causeidon'tknowhowitgetsbetterthanthis, 沒有什么事能勝過此刻 youtakemyhandanddragmeheadfirst 你不假思索的牽起我的雙手 andidon'tknowwhybutwithyoui'ddanastormidress 跟你在一起,就算穿著最棒的禮服我也愿意在風暴中跳舞 fearless 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