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三十八
三十七 最后是沒有去公司。時間上趕一趕,大概勉強能及時,但這樣大好晴日,我感到提不起勁。當然這不是全部的藉口;那主要的,當然不能說。 我收拾整齊,去一通電話到辦公室。 對公事,我其實少反覆,一天內改掉兩次會議時間,elin應有奇怪,可沒有多問,僅表示微詞,她今日工作多負擔。 我一向識趣,不敢再多託付事情。 在我用好電話,趙寬宜也打算出門了。我才想到,他應當有事,才在中午時離開公司,難怪電話響不停,手機不接,又打到家里。 或許不是小事,可他并不緊張,還跟我在這里消磨。能打到他家里的,我猜不到幾個,只又記起,昨日齊東文曾說和兆美的會議改了期。 對他公司的事,我無意多問;別的事,他又不著急,想一想后,就都不問了。 司機把車子開到樓下等。我跟趙寬宜一起出門,上車后,他問我去不去公司,我婉轉講因事延誤,已去不成。 聽了,趙寬宜看來,倒隱隱地一笑。 我佯咳一聲,別開眼。若不是在他車上,就該把他按住親吻了。 又聽趙寬宜問我:「那你回家去嗎?」 我想一想,逕自和司機報了一個地址,才對趙寬宜道:「倒忘記,是反方向,會不會延誤你回公司?」 趙寬宜道:「我還不回去?!雇A艘幌?,似想一想,「外婆和她的一個朋友在家里,本來等我吃中飯,大概要陪她們吃一頓晚飯了?!?/br> 我怔了一下,不禁一笑。心中很不由自主地開懷,為了什么,想得不太清楚,但又覺得是明白的。 我佯作同情,和他講:「老太太那里,可能不只一頓晚飯能賠罪?!?/br> 趙寬宜默默地看來一眼。 我忍不住又笑了。 到目的,我下車后,看趙寬宜的車子揚塵離去,才轉身進了后面的發廊。和幾個熟面孔打過招呼,我到了樓上辦公間。 里面不只有邱亦森在,還有他那加州華僑男朋友milton。我第一次見本人,倒有意外,是一個樣子斯文,僅能說高的年輕人,并不是邱亦森一貫喜歡的類型。 看到我來,邱亦森只介紹兩句,就要他出去。大概很不情愿,他走前,有意無意地望了我兩眼。 我等門關了,開口:「他幾歲了?」 「二十五。你也覺得他看來更小一點是嗎?」 邱亦森說著,一面把菸遞給我。我接過,但沒有點上,只對他說:「倒還好,我才在猜大學剛畢業,沒差多少?!?/br> 邱亦森逕自點菸,道:「他回來一陣子了,還在找事情做??赡苁沁@樣,壓力大,在一起后,比不在一起要會發脾氣?!?/br> 我微微地笑,看他,「其實你不用要他出去,我拿了車鑰匙就走?!?/br> 邱亦森在抽著菸,睇來,可不太有好氣,「少來,別把話題放我身上——怎么樣了?你們和好了?」 我含糊地道:「算是吧?!?/br> 邱亦森挑起眉,靠在桌邊,一逕地打量起我。 「看你神清氣爽,用膝蓋想都知道是和好了。男人都是下半身動物?!?/br> 我攤一攤手,并不感到尷尬。多解釋亦無用。 邱亦森低嘖一聲,他從桌上摸了摸,拿到一把車鑰匙丟來,「在后面巷子那里,放心,完好無恙,一角都不缺?!?/br> 我笑,「你要撞了,我也不叫你賠,謝謝了?!雇R煌?,「還有昨天的事?!?/br> 「再有下一回,我可不會多管,就算是朋友,這種事都一樣吃力不討好?!骨褚嗌?,盯著我:「況且,我其實覺得你們不合適?!?/br> 我靜默,過一下笑了笑。 「還是謝謝你要多管?!刮艺f。 邱亦森哼哼兩聲,只抽著菸。 我才把菸點上了,一面道:「你一直說得對,有些事,我也應該要和他講。我不能想要他坦白,自己一樣都沒做到。我想,我是要公平一點?!?/br> 邱亦森呵了聲,未多表示。 我明白他,他始終這樣來勸我,亦始終不對我和趙寬宜之間樂觀。我也不多講了。和他隨意地聊一些別的,到要走,忽記起一件事。 我回身去問:「對了,你打給他時,是怎么說的?」 邱亦森站門邊,一怔,彷彿才想起來,可不太好口氣地道:「我講你為情傷心,喝到爛醉,地址如下——說得我都想翻白眼,又不是第一天情傷,你要買醉也太晚?!?/br> 我忍不住笑了。 「哦,那他怎么說?」 邱亦森一呵,道:「他太了不起,二話都不說,把我電話掛了?!?/br> 我一怔,倒還一樣要笑。是一時不知要作何想法。倒有慶幸,邱亦森沒有遷怒,還能好好地保管我的車。 我不禁要為趙寬宜幫腔:「他大概以為你也喝醉了,拿我的電話玩笑?!?/br> 邱亦森似乎受不了,很實在地白我一眼??伤终f:「不過我沒想到他來了,坦白說,看到他,的確嚇一跳?!?/br> 我只微笑著。 邱亦森聳聳肩,看著我道:「我跟他不熟,他什么心思,你都猜不到,我更不知道,但我覺得,他說不愛你,卻對你又不同,可見心中還是有你?!?/br> 趙寬宜心中有沒有我,我自己想,并不感到太期望??晌倚睦锸菍嵲诘孛靼琢俗约?。因曾有迷惘,心里當然一直有他的位置,可有時候從愛情方面來想,總覺得很薄弱,彷彿不想著他,就能夠忘掉了。 但無論答應了誰在一起,我都要想到他。假如,這個誰是他,一切要更好了??傔@樣想,可真的得到,卻要不置信,患得患失。我沒有自己想的坦然。明知他不愛,明知我是無法隨意待他好像過往的任一個誰。 我想,愛那一字不能輕易地在我和他之間提起。但我很清楚,在愛情上,我早就輸了一步。 可也還想要得到。我只有說愛他。 王子迎在電話里問我看畫展。 自上一回一起看過電影,她開始給我打電話。不很時常,可一個禮拜里,總會有兩至三通是她打來的。 我本想對她冷淡一些,至少電話不當接,一來就要二往了??梢蚕?,只是一通電話,或者本來沒有什么,倒要變成有什么。 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差。我保持平常,不使她有錯想??伤鋵崗臎]有和我提過太親近的話,連挽手,不過是那次音樂會很正式的場合才有。也是我去挽她的。 畫展是在市立美術館辦的,是兩個新生代畫家的聯展。我對任何的畫都抱持欣賞。王子迎倒似很有理解。 觀賞完后,去附近的歐華酒店坐下吃茶,她滔滔聊心得。話到興致,樣子很顯少女的可愛。本也就很可愛的;她性情更好,有氣質,舉止優雅不造作。 可我從來少把她看作一個女人。 王子迎說到一段落,停了停,好似不好意思。她道:「都是我在說話?!?/br> 我笑道:「有什么要緊,就怕你口渴?!?/br> 王子迎笑了笑,端起茶。喝時一直看著我,我裝作未察,倒看了錶。下午三點多鐘,倒還早,和趙寬宜是約今天晚飯。 又在了一起,我和趙寬宜仍舊相處。是都在盡心盡力。我傾盡全心,他在盡力做到相互的公平??梢膊皇侨珶o變化。始終不能否認,曾經疏遠,雖默契猶在,但隔閡是在那里了,到現在才彷彿真的徹底消弭。親近好似甚以往,就連從前不覺得要說的事,都能侃侃而聊。 有一次,我和趙寬宜談到許女士。是突然想起來了。近一陣她很活躍,多數場合都能看到。偶爾,會要看到她的兒子,許程誠;在會后,他來接她離開。他在華緣的那份事似乎做得不錯,幾次場合上都能聽有人提起。 他應當知道我的,比如我也清楚他的存在??蓮膩硪膊粫袡C會招呼。彷彿所有人都看穿了這之間的不妥當。 我說:「不知道我爸要怎么想?她一直都那么安靜,在兒子回來后,好像再也待不住家里?!?/br> 當時趙寬宜聽了,靜一下后開口:「或許是沒有那么愛了?!?/br> 不預料是這樣的答案,那一時,我有些說不上話。 因更訝異,趙寬宜用到了愛這一字。 出酒店時,望見了一個該算熟的面孔,是林珞葦。她朝大廳的另一側走,未往這一頭看來,似很專注在聽身邊男人說話。 男人條件和她看著般配,可不認識的。 王子迎忽出了聲:「咦,是珞葦姐?!咕鸵徽?,倒沒有叫住林珞葦。 聽她口氣彷彿嫻熟,我奇怪道:「上回還很客氣地喊林小姐,現在卻叫jiejie了?!?/br> 王子迎看來,笑一下,很有兩分靦腆。她解釋:「我們在別的場合又碰到過,聊了天后,發現我們之間有好多話題,就熟悉了,還一起出去過幾回?!?/br> 我問:「那你剛才怎么不喊她?」 王子迎笑一下,道:「我看她在約會,不好意思喊她?!诡D了頓,補充:「不過,我還以為,她的男朋友是之前見過面的趙董事長?!?/br> 我笑了笑,并不答腔。 那次醉酒過不到兩天,在一場市府主辦的交流酒會,我遇到了林珞葦。她當然亮麗大方,端著自信,不有半分懊喪。 林珞葦見到我,似不復那晚記憶??稍跉夥瘴Ⅴ?,很熱鬧的時分,她端一杯酒,朝我走來。 「今天人來得多,若招呼有不周,要多包涵了?!?/br> 我笑了笑,和她碰杯,一面道:「有你這一句,哪里還能覺得不周到?!?/br> 林珞葦亦笑,「程總好客氣?!诡D一頓,似乎望了周圍一眼,低聲:「那天晚上太失禮了,希望你別介意?!?/br> 沒料到她要提起,我有意外,可還笑道:「不會的?!?/br> 林珞葦微笑著。 過一下,她開口,語調平穩:「那時很醉,說話顛三倒四,好像也沒想清楚,不過,清楚地想一想,是真該怪恨他。一個女人能有多少好年華,在他身上,我投注很多,以為能夠收穫,卻什么也沒有?!?/br> 我未作聲。 林珞葦看我一眼,笑了笑,「你是不是在想,該不該要告訴他?」不等我回答,又講:「那也沒有關係?!?/br> 我笑一笑,對她看,猶豫著仍出了聲:「你很希望我去講嗎?」 林珞葦不語,過一下道:「我不否認。我覺得,你要告訴他也好,不然,在他面前,剛才的話,我一句都說不出來,何況對他發脾氣,跟他什么也不是?!?/br> 我不說話。我亦不究問她來講這些的因由。反正,剛才的任一句,我全不會對趙寬宜透露,因沒有意思。 因我的私心。 而她在說著了:「所以,我不能再把時間浪費到他身上?!?/br> 三十八 一過五月,天氣真正地熱起來了。臺北一整天里始終艷陽高掛,可不見晴空萬里,是層層的陰云,幾乎沒有一點風,有也是燙的,又潮濕的氣味。 而越往南,越熱,不過和臺北全是兩樣??衫先思冶容^受不了,都怕熱,也因年紀,底子不比從前,一沾暑氣就病了。 外公外婆精神雖好,可近兩年,身體情況卻跟不上。外公偶爾還能出遠門,外婆則一點都不行;她時常一個小處不妥,動輒要變大毛病。這次也是。白天說了一句涼,到晚上就高燒不退,送到醫院里。 母親接到通知后,撥電話到父親公司商量一起回去探望。 兩人那一陣子幾乎不說話,亦無太多機會,父親很常不在,回來也都晚了。而母親,大概是要顯示和那人斷了的決心,很少出門,也不陪父親應酬。她和徐姐關係緊密起來。有一次下午,我突然回去,聽到她正對徐姐抱怨父親,以及我;當時我裝作沒聽見。 她來和我說話,有著一種小心翼翼。我感到很厭煩,當下回了兩句,轉過眼,她便在那兀自地鬱鬱。 總一直這樣的情況,我便在想搬出家里。以前不是沒有過念頭,因各種猶豫,一直也沒有積極的去做這件事。 而這時候,高雄那邊來通知外婆住院的消息。 父親在不喜歡回去,這種節骨眼下,他不會要落人口實。他向來在意名聲。但和許女士在一起時,就彷彿規矩都可以不算數了。 或者,真是愛的??晌蚁氲节w寬宜的話。許女士倒真的不太在意起來,她從前丟下的事業又重新拾回去,珠寶活動都少不得要邀請她。她可能要忙得沒功夫應付父親了。 父親也還是去她那里。 我想,在某些方面,我們真是父子。 父母去高雄不到兩天,外婆病況就變化了,急轉直下,不到一星期就走了。 外公一家在當地有名望,除了親友,往來結交的不少,喪事當不能草率。父母都留在那里未走,在臺北的大阿姨和三阿姨則偕了丈夫趕回去。 幾個孫輩都做事了,有的在國外,長輩們衡量后,講定不必都回去。只除了大舅的兒子,從入殮開始就在場。 我是外孫,很多規矩更免了。到家祭那天白日,我才前往。是駕車,因方便往回,近期要盯一個項目,只能待到隔日清早公祭結束。 靈堂是直接搭在房子外頭,那一條路的前后都封住了。我到時,大舅小舅都在。我上過香,和他們問候過就進去。 客廳中好多人,我看到父母親。并不站在一起的,父親和兩位姨丈在應酬來吊喪的來客,母親則在另一頭和姊妹說話。 母親看到我,抽身走來。她眼皮有點泡,似乎反覆地哭過,神情極疲憊。我一時講不出寬慰,也無從有情緒表示;和趙寬宜不同,對外公外婆,我是多敬重少親近。 母親敦促我去看外公。 外公在后面的房間休息。門半關著,隱約能聽得音樂,我走近后,才發現是開著廣播。我望里頭一眼,見外公坐在窗下的一張椅子上,任日光照曬。他掛著老花眼鏡,微拱了背,低下頭,手里在翻一本相冊。 我輕叩門,喊一聲。 「外公?!?/br> 外公頓一頓,往這邊看。我走進去。他已闔上相冊。廣播開得很響,女聲在幽幽地唱,雙人相愛要相見,思君在床邊。 主持人用閩南話介紹歌曲,是春花望露。 「關掉好了,不聽了?!雇夤_口,一面巍巍地站起來。我忙去扶,讓他坐到沙發,才去把廣播關了。 外公一面摘下眼鏡,一面問:「什么時候到的?」 「在剛才?!?/br> 我說,逕自坐到沙發另一端。 外公咳了兩聲。我便拿茶幾上的溫水倒了一杯。遞給他時,他說:「聽你媽在講,你不要進你爸公司?!?/br> 我一怔,隨即坦白:「目前是沒有打算的?!?。 外公點點頭,喝一口水就放下,兩手交疊到腿上。一隻拇指在他自己手背皮膚摩挲著,他慢慢地說:「你這樣要白白便宜了別人?!?/br> 我不說話。 外公道:「男人在外頭,又有點錢,有幾個女人也不意外。你爸就一個糾纏,還算好了,都不看看你那三個舅舅——唉,我也管不了??傊?,你自己出去做事,看得一定不會少。有時要勸勸你媽,看開點也好過?!?/br> 我無聲微笑。 外公靜了片刻又說:「你不能太篤定,要多爭取,多為你媽想?!?/br> 我只有應道:「我會曉得?!?/br> 外公頷首,又淺淺地咳起來。我再給他倒水。他接過去喝,說一句:「你年紀都不小了,跟你同年的文偉都結婚快一年,大一歲的家薇也辦好喜酒,接下來,可要到你才對?!?/br> 我笑一笑,并不往下接,只幫他拿開杯子。 外公大概也很倦了,說著想睡一下。這里面還有一間房,有一張小床,我攙他過去。他走得很不穩。在以往,他步履穩當,更不會要人來攙,總說,還能走時當要珍惜去走。 我幫外公脫下外衣??照{是開著的,他躺下后,我為他蓋一件薄被,注意到有陽光照進來,就去拉窗簾。 我拉著,看一眼床的那頭。外公陷在床被里,閉著眼,微微地日光映出他滿佈皺紋的面龐。并不曾見外公模樣這樣的顯老,可他確實很大年紀的。 再強勢的一個人,這樣的時候,情緒亦要坍崩離析。 那一整天,母親在跟著姊妹妯娌忙進忙出,父親那頭情形也不差。除了必要,兩人幾乎不曾談話,不過誰都在那cao心著事,不具間話心思,倒不太引人奇怪。能得清間的只有年紀小的。我雖不用太做什么,可也算一個人手;出出入入的,時不時搬東西,好容易才間下來。 正值夕陽斜下,屋子里一堆人,我走到屋外透氣,和一對表兄妹錯身,就搭訕兩句話,一面拿出菸來點。父親從靈堂里走出來,是送著兩位親友,經過時,似一點也未看到我。 可回頭時,父親卻在我面前站定了。 我一頓,沒有出聲,想了想,菸仍然點著在抽。 父親衣裝不若平時,當然穿一身白衣白褲,臉容也并不太悲切,但還一樣嚴肅。大概看我不吭聲,兀自吞云吐霧,他皺了一下眉。 不過他是先開了口:「明天公祭完就回去嗎?」 我低應一聲,想想,補了句:「手上一個項目很要緊,必須回去盯著?!?/br> 父親點了點頭,面向靈堂那方看,忽說:「你外婆走得很突然,大家都措手不及?!?/br> 我抽了口菸,道:「是啊?!?/br> 父親不再說話了。沉默在我和他之間展開。我本心中無鬼,感覺不太有尷尬的,可非因為父子,而是的確無話。 我不是母親,對父親并不要懷有什么期望。 后頭屋里有人在喊吃飯了,我轉頭,招一下手當回應。父親亦轉去望一眼,便往我看來。 他忽說:「你媽前兩天和我講,等你外婆喪事辦過,也還要待在這里住,短時間不會回去?!?/br> 我愣了一下,片刻才有了然??捎钟新撓?,原來外公說那些話的意思,是因這樣的緣故。這一時,心里竟沒有太大的情緒。 我只問:「爸答應了?」 父親似欲言又止,過一下只道:「我跟你媽關係僵了很久,不只那樣的緣故。分開一段時間也好?!?/br> 我冷笑在心里,把菸往地下一丟,踩熄了。 「那很好啊?!刮艺f。 父親彷彿一頓,才開口:「你外公和你講了什么吧?!?/br> 我不言語,只作勢想進去的模樣。 可父親一樣講了下去:「我的意思和上一次說得一樣,能在外累積經驗是很好的?!诡D一頓,「不管對你,還是——」 「爸?!刮掖驍嗨?,道:「有句話講,魚跟熊掌不能兼得。你對那邊怎么樣,是不是有差別,意思全在你心中。我都不小了,我可以明白,進不進公司做,不用爸來決定?!?/br> 父親不說話。 我續道:「我的意思也和上次一樣,我沒有那個意思。你跟媽…或者媽和你要求什么都不算數?!?/br> 說完這句,我便真的轉身進去屋子里了。 很晚的時候,我去睡了一下,并不好睡,天才見光,就聽外頭動靜大起來。我稍微收拾過,又去幫忙。 誰都不太能休息,直到公祭結束。 后面送殯,三個舅舅都跟上了,四個女兒女婿亦是。外公倒沒有,他自己講不去。大家在那商量了一下,最后留下三個媳婦陪著。 至于孫輩這一方面,也只最大的兩個表兄表姐去送,后面的幾個都留下。 我早打過了招呼先走。正收拾著,四阿姨最小的那在臺北唸大學的女兒,來問可否帶她一程。 她說:「我明天一早有考試,等晚點搭車回臺北,都不知道幾點了?!?/br> 我并不太當真,只問:「你媽同意嗎?」 她頓了一頓道:「我會打電話跟她說?!?/br> 我微揚眉,講:「那你先打好電話吧?!?/br> 小表妹不作聲,鼓著臉頰走開了,一面是真的拿出手機來撥號碼。 二舅媽從里面出來,對我說:「要走啦?」看一看時間,「還是等等你媽回來?或者吃過飯再走吧,正在煮著了?!?/br> 我笑笑,道:「那太晚了?!?/br> 二舅媽便也笑了一笑,倒不再講什么了。 我又去看過外公。這次他在睡著,我們沒有說到話。我託在里面照顧的小舅媽提醒一聲。 出了屋子,搭設的靈堂已經在拆起來。 我看一眼,往停車的地方走。剛開車門,后面有人忽喊著等等。我回頭,不禁一嘆。小表妹提著行李,忙不迭地追上來。 「等等??!我跟我媽說好了!」 我停了停,看她,「真的?」 她用力點點頭,「當然當然?!?/br> 我無奈,只有說:「行李放到后面去吧?!?/br> 她一愣,就笑嘻嘻地往車廂后去。我再嘆了口氣,上車發動,過一下她坐上來,砰地一聲,關門關得極響。 我無語地看她。 她哈哈笑了聲,逕自地在不停探看,又摸又翻的。 我把車往外開出去,瞥一眼,忍不住開口:「在做什么?」 她往我看來,睜大眼說:「你車上怎么都沒別的東西?」 我只有好笑地問她:「請問我應該要放什么東西?」 「你女朋友的東西啊。我媽說你一定有女朋友,我早這樣猜的。哎,連一隻布偶都沒有擺,她不喜歡嗎?咦?」 她說著,已不顧我的阻止,逕自打開置物箱。她彷彿訝異,拿出一個皮革製的煙盒,哇啦啦地又問:「這煙盒好特別?!顾拼蜷_來,抽出里頭的菸,「哇,好香的味道,是什么牌子的?我沒有看過。喂,她抽菸???真想不到,像我哥,自己抽菸,但要是他女朋友抽,就要——」 我可一句都不理。絕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