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油燈
大雪的夜晚里,東北。 戰事已經僵持不下幾天,日本人打起仗來好似有條不紊,只要有xue兒他們就藏;沒有xue兒他們就自己挖了坑埋了,陰得跟地府里的冤魂一樣。 眼見傷亡人數直線上升,曹貴修也已幾日沒睡,天天陪那些個鬼子軟磨硬泡。 好在他們今天打得那場硬仗,勉強是保住了座橋。 總司令說得那套以空間換取時間的話他聽多了,本對此有些懷疑,卻沒曾想現在竟有些用,即便他死了好些個傢伙。 深夜,他在軍隊里扎的帳篷里思考著戰略,桌上的地圖已經被涂改得面目全非,卻還是抄起筆,又再上面多了加了幾個註記。 他放下筆,捏了捏自己因長時間緊蹙著而酸痛的眉頭。他最近這幾天睡得少,眼壓高帶來的陣陣脹痛感使他眼皮不適。 曹貴修看了眼在油燈旁反著光的戒指,底下墊了條乾凈的布,就這么靜靜地躺在那兒。他沒敢戴到戰場上,生怕臟了、壞了、丟了,只能每天等到深夜做個念想。 正當他若有所思時,帳外傳來的孫副官的聲音:「師座!」 「進來!」 「師座,」孫副官聽命走進帳內,向曹貴修敬了個禮,復又站立得跟個筆桿子似地?!改皝斫惶娴膸熂壊筷犚呀浀綘I內,請傳命令?!?/br> 「過來瞧瞧?!共苜F修又執起了筆,在地圖上點了幾下:「這里、這里以及這里各派一個營駐守,對面有什么動靜先別慌,再和他們耗幾天?!?/br> 孫副官點點頭,曹貴修繼續說道:「期間糧食和水別浪費了,我看他們沒有運送物資的,估摸著是以為能夠這幾天能夠拿下?!顾雌鹱旖禽p笑了下,好似在嘲笑他們的不自量力?!高€有,后邊這里備些大砲,照著這山峰,把后面給封住了,別讓他們有機可乘,把物資送進來?!?/br> 「是?!?/br> 曹貴修又思考了會兒,最終還是心一橫,開口道:「明天早上五點前,出發去絡子嶺,別和其他人說?!?/br> 孫副官一聽是絡子嶺,想起了古大犁,在他的記憶中,之前師座要大伙們喊她夫人,但飯店不與她住一塊兒,之后更是把她送回到這山寨上,還以為是鬧脾氣了?,F如今又聽得這山名,心下不免疑惑,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師座??這是要去見夫人嗎?」 話一出,曹貴修抬頭撇了眼孫副官,他被那眼神激了一下,趕忙道歉?!笇?、對不起,是我僭越了,小的該死?!?/br> 曹貴修頓了會兒,擺擺手?!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我找程鳳臺談點兒事罷了?!顾搜蹱I帳的門口,透著寒氣、讓整個空間的溫度都下降了許多?!缸罱@些天下雪、視野不好,雖我看明兒就得停了,但還是必須保持警戒?!?/br> 「好、好的?!?/br> 「行了,你先出去傳令吧?!?/br> 「是?!箤O副官又行了個禮,然后走出了營帳。 空間歸于平靜。眼下對面也暫時火了,是該和程鳳臺商量商量對策了。他內心正醞釀著一樁大計畫,需要由他小娘舅來替他完成。 聽聞程鳳臺為了商細蕊要去給日本人走貨,走得是絡子嶺這條道路,就為了探探山路,好對付土匪。他早些已經知會了程鳳臺和古大犁,就等著和他小娘舅在絡子嶺重逢。 但他也無可否認,他或多或少是藏有些其他心思的。 回想起打電話給程鳳臺的那一日,行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他卻還是開口,沉聲補了句:「順道幫我打聽,他過得好不好?!?/br>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好像是懂了,復又語帶調笑?!复蠊臃判?,連他這些天三餐吃什么,都幫你問得明明白白?!?/br> 「??這倒是不用,簡單交代近況就行?!惯€是就程鳳臺明白,他所指得為何人。 思及此,心下不免一絲期待,卻又有些忐忑,深怕那人離了自己,他那遇點事兒就進酒館早已見怪不怪,估計是成日花天酒地、好不快活。 外面的雪還在下,東北的風大,吹得帳篷轟轟響,外邊說是暴風雪也不為過。大雪僅能夠暫時澆滅硝煙,但戰火仍在暗處繼續燃燒,等到這雪停了,雙方又得開火。 和這一片雪白光景相襯的,竟是無境的炮火與腥紅。有一段時日,在戰場上他只聞得到槍藥味和血腥味,到最后他聞不到了,因為習慣了、嗅覺疲勞。 他本以為自己這一生就得這么過,讓他一度以為他愛得是打仗。 想不到那是他還沒愛過人。 什么時候是個頭啊。曹貴修心想。但他隱隱覺得,即便鴨綠江都結冰了、即便軍靴踏在地上都會滲著融化的雪水,這一切只是剛開始。 他手里仍握著鋼筆,張開手,看著筆身上的木頭紋路,他的心思又不自覺地飄到了北平。 不知道那個人是否也正握著筆、在寫些什么,眼下商細蕊惹了日本人,他寫不了戲本子吧。 撿起油燈旁的戒指,用指尖撫過里面刻著的字,喃喃道:「杜?洛?城??」 曹貴修自己都沒發現,他的嘴角不經意地上揚了。 在戰場上,本應該嚴肅得笑不出來,他不一樣,他在蘇聯那會兒早就習慣了這樣高度警戒的狀態,心自然就放寬得多,又或者他這身就是生來打仗的。 不過這是他打仗這些天,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全然是因想起了杜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