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你走吧
曹貴修終于把古大犁送走回了絡子嶺,甚至是親眼看她上的車,他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古大犁的事情終于告了一段落,正想著怎么突然空蕩蕩的,卻馬上想起了杜洛城。他說今天要去北平時報辦事,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聞這樁鬧劇,于是就決定去報館看看人還在不在。 他經過了近城門的巷子,正想進去抄個近路,見著了一個蜷縮在地的人。 他向來是不愛管事的,但見那衣服有些眼熟,定睛一看,那人就是杜洛城。他心下一喜,就想著怎么才剛想起他,這就出現在自己眼前了,直到他湊近后,他才發現不對勁。 杜洛城現在這是為何? 他蹲了下來,仔細瞧瞧杜洛城的臉,卻發覺他跟睡著似的,一動也不動。 「杜洛城?你醒醒?!顾プ《怕宄堑募绨驌u了搖,卻不見對方反應,于是有些慌的扶著他頭部兩側,將人的臉給抬起,這杜洛城吧,眼睛原來一直都睜著,也會眨眼,但就跟丟了魂似的。 曹貴修感受到這陰暗的巷子內涼風陣陣,也不知道杜洛城在這坐多久了,身體都快涼透了,將披風往人身上一披就將人打橫抱起,先回到飯店再說。 他腳步快,用不了多久就回到了房間,將杜洛城放到床上,再試著喚了幾聲,也是出神地望著天花板,話也沒有說半句。曹貴修拉了張椅子坐在他旁邊,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怎么了這是?累了?還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杜洛城的腦袋仍嗡嗡地響,勉強回個神吧,就見曹貴修那張另他心煩意亂的臉,又聽見他問自己是不是累了,索性閉上了雙眼,也不開口說句話。 見杜洛城這是不想和自己說話的樣子,曹貴修也不再打擾他,等到杜洛城的呼吸平穩,他才仔細思索杜洛城發生什么事了。 見杜洛城這模樣,他肯定不是累了,更像是??心中有什么堵得慌。 如果杜洛城知道今天這荒唐事、如果杜洛城要尋他、如果杜洛城拐進巷子時,他正好在送古大犁出城的路上?? 曹貴修是越想越明白了,他重新思索古大犁都和他說了些什么,也就不難猜出杜洛城絕對是看到他倆、還聽到他倆的對話了。 怎么這一天就沒能有個好事。曹貴修心想,他自古大犁進城時就明白不能讓杜洛城知道他們的事,不然就杜洛城這個性,一旦誤會了,那就怎么也說不清楚,總之杜洛城也不會原諒他。 他有些煩躁地撓了撓自己的腦袋,他該怎么解釋,就算他和別人有孩子,但愛的是杜洛城?他要怎么讓杜洛城知道古大犁并非尋常女子,全然只當生孩子是傳宗接代,他們之間絕非愛情? 曹貴修抓耳撓腮,想不出解釋,又不知過了多久,杜洛城醒了。 他一對上他的眼心里就慌,皺了皺眉,心一橫就直接開口:「你知道這件事了,我和她??」 「你走吧?!?/br> 杜洛城淡然地說道,卻足以壓過曹貴修的千言萬語。 「杜洛城,你聽我解釋,那女的只是懷了我的孩子,我們根本??」 「只是懷了你的孩子?」杜洛城輕蔑一笑,心卻是隱隱作痛,「你這話說了,我還不敢聽?!?/br> 曹貴修想不出話,杜洛城接著說道:「我想明白了,我沒法兒替你們曹家傳宗接代,這也就代表我們這層關係永遠上不了臺面?!拐f著,他往手上那枚戒指看去,虛無飄渺的承諾。 「當然,也不是說非得公開,讓全城皆知得好。但北平城都知道了,你已經有了個夫人?!苟怕宄怯只叵肫鹉侨赵趹蝠^內聽到的一席話,話說到嘴邊更是苦澀?!改阌辛朔蛉?,就別再和杜家七公子藕斷絲連,沒準兒我們在大街上摟摟抱抱早就被城里百姓看著了?!?/br> 曹貴修又是一悔,他著實不該為了掩飾古大犁的身分而向外宣稱她是曹夫人?!杆F在已經不在城內了,她是絡子嶺上的土匪,不會再回來了?!?/br> 「土匪??怪不得??」杜洛城喃喃道,她那副張狂的面孔確實并非尋常百姓,卻話鋒一轉,揪著這點上說道:「你貴為曹司令的大公子,居然和一個女土匪生孩子,你也真是不挑,怪不得你還和我這樣的人過夜?!?/br> 曹貴修眉頭一擰,什么是「這樣的人」?他知杜洛城這是腦袋不清楚說了胡話,不然他這個整日把文曲星下凡掛在嘴邊的人,怎么會如此作賤自己?然而,曹貴修便是這始作俑者。 他想阻止杜洛城繼續說胡話,心下一急卻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由著之前的話繼續說道:「那孩子名份上也不是我的,生下之后是要去做山上那土匪窩的當家,也不會留在城內??」 「骨rou之親何其非也?!苟怕宄堑芍苜F修,好似要將他千刀萬剮,卻不曾想他眼眶已紅?!改阕龅玫阶屢粋€襁褓中的嬰兒在那山上,成天和土匪待著?你真狠?!?/br> 「就這么著吧,你把人家給娶了,好好把孩子生下來,讓那女的擱曹家待著,留個曹夫人的名份吧?!挂姴苜F修不說話,他自己看他那臉也心煩,撇過頭又張望回天花板,愣是給了曹貴修解決的辦法。 曹貴修話是聽進去了,但也聽得杜洛城沒有把自己放進他的規劃中,是他難以想像的未來,心煩意亂之下便是惱怒?!改俏覀兡??」 「??『我們』?」杜洛城輕輕地笑了,眼里卻毫無笑意,「我早說了,我讓你走,不就是沒有這回事兒了?!?/br> 曹貴修心生怒火,事情不該是這樣的?!改阕屛易呔妥??當我什么了?」 「你在我這心里邊吧,確實是有些重量的,但現在都發生這種事了,你負得不只是我,還有那女土匪,與她肚子里的孩子。我正好最看不慣負心漢,不然程鳳臺也不會被我追著打了?!苟怕宄俏站o雙拳,心一狠,扔下了句:「不愛了?!?/br> 頓時,曹貴修猛地起身,椅子都給撞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巨響,「杜洛城,你再凈說些胡話,我可要不客氣了?!?/br> 「瞧你這話說的,好似我怕你?!苟怕宄且矎拇采掀鹆松?,淡然地與曹貴修對視。 曹貴修不會知道,他嘴上是這么說,實則心里邊在顫抖。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就算和你爹在平陽時拿槍指著商戲蕊的頭一樣,把槍抵在我這顱上,我都會說,我,杜洛城,寧死也不要再和你有所糾葛?!顾l覺自己的嘴唇在顫抖,硬是緊抿唇壓下來了。 曹貴修聽著這話,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堵著他與杜洛城之間升起,把牠們隔絕在兩邊,終不得與對方相見,這樣即將失去的感覺讓他的心徹底慌了神。 他快要失去杜洛城了。 他得要做什么才能讓他別走。 曹貴修上前,狠狠地抱住了杜洛城,把他錮在懷中。杜洛城先是愣了幾秒,才意識到他也失去理智了。 一時間,所有回憶涌上心頭。在軍營相處的幾夜、聽完《趙飛燕》那晚,他們漫步在紛飛的雪中、那副還戴在各自手上的銀戒,那些溫存那般清晰?? 杜洛城鼻尖一酸,終是留下了淚。那一刻,他竟覺得自已是個糊涂蛋子,本就是個氣急了就的主,曹貴修用他這舉動告訴杜洛城,那些情感是真真的。 思及此,他不甘地將臉埋在曹貴修肩窩,任由眼淚打溼對方的衣服。他本來一個意氣風發的杜家七少爺、商細蕊的筆桿子,怎么就攤上感情這破事,這身便是支離破碎? 曹貴修也沒曾想,他就見杜洛城哭過一次,現在又知他哭了,又替他抹去眼淚,但杜洛城卻死死地把臉貼在他肩膀上,「別看?!?/br> 他心中酸軟一陣,托起杜洛城交換了個位置,讓杜洛城跨坐在自己大腿上哭著,他也好不時拍拍他的背、順順他的頭發。 過了良久,曹貴修發覺懷里人沒動靜了,對方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杜洛城這是哭累了,睡他懷里了。 那一瞬間,他只覺得這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們還是像以前一樣。 但又想起杜洛城說的種種── 「你有了夫人,就別再和杜家七公子藕斷絲連?!?/br> 「你也真是不挑,怪不得你還和我這樣的人過夜?!?/br> 「讓那女的擱曹家待著,留個曹夫人的名份吧?!?/br> 以及── 「我,杜洛城,寧死也不要再和你有所糾葛?!?/br> 即便明白他說得這些都不是理智話,但他卻也隱約聽得出來,杜洛城是認真的,只是曹貴修不愿承認?,F在空氣終于靜下來了,曹貴修竟也心生「杜洛城是對的」,這樣的想法。 眼下戰場硝煙瀰漫,他也是該回去了。 回到東北、回到戰場上。 他曾和程鳳臺說,下了戰場他就沒勁兒,沒勁透了。 但與杜洛城相處的這些時日,他才知道,比上戰場帶勁的事兒多得去了,但只有杜洛城才可以給予他。 但現在他要沒有杜洛城了,自然得回戰場上去。 曹貴修沉沉眼皮,夕陽早已透過窗照進了屋內,他望著被染紅的天空,心生些感慨。 好個遲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