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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齊沒有注意到埃里克的眼神。她正在低頭數錢,數到最后,苦惱地發現全身上下居然只有兩百美元——兩百美元,會不會太少了? 她對金錢毫無概念,不知道這點兒錢夠不夠埃里克活下去——除了牌桌和女帽店,生活中她幾乎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出去游玩,要么被無名的殷勤者搶著買單,要么那家店就是她父親的產業。這兩百塊,還是她前天打牌剩下的籌碼,不然此時一分錢都掏不出來。 想到這里,她不由有些難為情:“這個……給你,”她背對著籠子,把錢塞了進去,“錢不多,但應該夠你看個醫生,吃頓熱飯?!?/br> 埃里克的眼神更加古怪。 人們視他為野獸,從不會把手伸進籠子,怕他像山獅一樣咬斷他們的手臂。 她卻背對著他,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手上還攥著一沓厚厚的鈔票。 那沓鈔票大約有兩百美元。要知道,馬戲團一張戲票才賣一美元,這還是因為演出地點是新奧爾良這樣的大城市,在一些偏遠鄉鎮,戲票甚至不會超過二十五美分。 至于看醫生,他自己勉強就算個醫生,只需要一些簡陋的工具,就能處理這個傷口。 兩百美元,真的太多了。 她要是拿著這沓錢去貧民區,甚至能買到一打靈魂。他不明白她為什么要給他那么多錢。 ……以及,為什么要救他。 為什么? 見他遲遲不接,她咬了咬下嘴唇,換了個位置,把錢塞進了他的靴子里。 “這時候就不要在乎尊嚴了,”她壓低了聲音勸道,“用女人的錢并不可恥。不少所謂的紳士都用女人的錢。收下吧,活著要緊?!?/br> 她居然認為他有尊嚴。 埃里克不知道說什么。他的頭腦太昏沉了,就像不昏沉,仍像以前一樣冷靜理智,眼前發生的一切也超出了他的認知。 他只能沉默著,點點頭,收下了那些錢。 “如果你在外面過不下去——”她字斟句酌地說,“唔,我沒別的意思,現在外面仍有不少亡命徒,他們劫掠路人、火車、商販,到處做壞事,你身上又有傷,一時過不下去很正?!梢詫懶沤o我,我會幫你?!?/br> “這是我的名片?!彼f給他一張小小的、精致的卡片,“不過,收信人千萬不要寫成伊莉莎白,我很少用那個愚蠢的名字,大家都叫我‘莉齊’,我也只用莉齊·艾德勒這個名字收信?!?/br> 他心中還在回味“尊嚴”兩個字,一言不發地收下了那張名片。 面對這場單方面的談話,莉齊也無話可說了。 她攥緊珠母扇,又看了看四周,覺得就這樣打開籠子,讓埃里克逃跑,幾乎是不可能的。他會像一頭受傷的公羚羊,被那群人毫不留情地射殺。 這時,她忽然想到了埃里克在舞臺上表演的魔術。應該還有剩下的原料,只要她能變出那個魔術,引起一陣sao動,埃里克就能趁亂逃走! 譏諷約會對象、偷馬戲團的鑰匙、放火燒劇院……莉齊覺得自己離“淑女”兩個字越來越遠了,可能北方女人天生就當不了南方淑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才冷靜下去,低低地、急促地問道:“那個魔術——可以告訴我,是怎么變的嗎?” · 他沒辦法用三言兩語教會她一個大型魔術,但告訴她,后臺還有幾瓶私酒,貼著波旁威士忌的標簽,那是表演魔術剩下的原料。 私酒濃度極高,完全不遜色于禁酒運動之前釀造的酒,有的甚至是用醫用酒精勾兌的。只要她會劃火柴,怎么都能制造一場大火。 莉齊點點頭,正要走向后臺,卻被他拽住了手腕。 她疑惑不解地望向他。 明明她的目光溫和不帶任何譴責,他卻像受到鞭打般,快速松開了她的手:“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也帶一瓶……傷口需要消毒?!?/br> “沒問題?!崩螨R坦然地應承下來。 “多謝?!彼裆氲?,卻堅持口齒清晰地答謝。 莉齊望著他,莫名覺得他的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雖然唇色更加蒼白了,眼睛卻像是熊熊燃燒的荒原一般,流露出一種驚人的亢奮。 那就好,她放心下來,她真怕他不想活了呢。 放火的過程很順利。南方人總說她有縱火、撒謊的基因,現在來看,似乎是真的,她只是朝馬戲團的成員淺淺笑了笑,說想參觀一下,就順理成章地進入了后臺。 一個大孩子怕她在參觀過程中,碰到一些危險的機關,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她想了想,微笑著把他支走了:“唔——我的胸口忽然有點兒悶,抱歉,這是老毛病了,可以給我拿點兒嗅鹽嗎?沒有的話,白蘭地也行?!?/br> “噢,我們沒有嗅鹽,只有白蘭地。您等著,我這就去拿!”大孩子噔噔噔地跑了。 莉齊望著他的背影,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壞女人。 白蘭地? 要是被那群貴婦淑女聽見,估計會問她為什么不再要點兒煙草,放在嘴里嚼一嚼,雖然她的確偷偷嚼過父親的煙草,還抽過他的雪茄。 私酒就在櫥柜里,位置很顯眼,她一眼就看到了。 深棕色的酒瓶,貼著波旁威士忌的標簽,上流人士最痛恨的、卻又渴望喝上幾口的私釀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