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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著話,始終平靜而坦然的注視著他。 空氣都靜了下來。 樓下唱席客話音已落,滿堂客都翹首等著他們的回音。萬人靜默里她也含笑偏頭,等著他的回答。 夜風細細,攜著淡淡花香盤吹起重重簾幕,仔細嗅去能發現是玉蘭花的味道。寂寥香氣中他們各懷心緒,兩腔不明心事,只有明月知。 不知過了多久,相凝霜幾乎已經快要放棄了,南客卻突然開口,聲音很淡:好。 他靠過來,抬手按上她纖細背部,隔著柔軟的雪綃紗能感受到她溫熱皮膚,皮膚下有血液汩汩,幾乎灼傷他掌心。 也讓他本能般,想要靠近。 別讓我失望。 別讓他失望,再一次的。 樓下唱席客翹首期盼,不明白這七層的客人到底在磨磨蹭蹭什么,又不好意思開口催促,等得脖子都要酸了之時,終于聽得第七層輕輕響起玉鈴聲。 來了! 他立刻精神一抖擻,豎起耳朵想聽聽價錢會被抬到什么程度 。 又是足足半晌,終于有人舍得開口,語氣散漫 ,紆尊降貴般唔了一聲:本座再加 這聲音低沉而冷,尾音微啞,似幽幽冷冷掃過的鳳尾弦音,空蕩蕩響在明樓華堂之上,有修為差些的低階修士,聞聲臉色已蒼白了些。 話音未落,暗處待命的修士突然敏銳的察覺出一點不對勁,正要出聲示意之時,樓內倏然卷起一陣疾風,烈烈然穿堂而過 滿樓燭火驟滅! 乍亮乍暗之間,哪怕是五感通徹的修士也會有一剎那的目盲,就在眾人驚慌失措之際,那低啞微冷的聲音又慢慢響起,私語一般響在人耳邊。 再加一條命。 話音剛落,驟然有雪亮刀光一閃,亮的驚人,在月色下映出一瞬冷色,刺眼,隨即又滅。這驚變突起實在太過出人意料,樓內賓客跳窗的跳窗、抽刀的抽刀俱都亂作一團。隱在暗處專門負責金屏宴上各寶安危的修士此時也反應了過來,一部分人散開在樓中,另一部分人便立刻分立四角,捏決念咒催動樓內大陣。 一片混亂中,一層青玉臺正中的唱席客扔了手中已滅的白燈籠,慌慌張張朝一個方向跑去,伸手按向墻壁 一只十指纖纖、姿態優美的手,從后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借光,讓我先拿吧。 是個女子的聲音,口吻甚至帶幾分歉意,聲線極柔,極宛轉,但此刻聽著卻好似冤魂索命一般恐怖。 唱席客一愣,隨即全身一冷,立刻便要反手擊去。 可惜下一瞬,他就橫飛而起,被重重砸去廊下,落地的聲音湮滅在一片喧鬧雜亂之中,誰都沒有注意到。 一系列變故到此時也不過一瞬而已,相凝霜從倒掛著的二層廊腳輕飄飄落下,抬起手打量了片刻。 好爽。 南客的修為用起來就是爽,打人跟切菜一樣。 是的,這廝沒有給她解了禁制,倒是把他的修為分了些給她。這結果雖然不是她本意,但也不錯。 她回了眼,湊上前去看向那唱席客方才打開的暗門,伸手輕輕一拂,果然看見一方玉匣慢慢浮了上來。 人在最危急緊迫關頭第一個跑向的位置,必然有很重要的東西。 相凝霜滿意一笑,察覺到似乎有修士注意到了自己這個位置的不對勁,也不再耽擱,一掌拍開玉匣,果然見匣中靜靜擺著一面銅鏡,卷進懷中,揮袖便要躍出明樓。 電光火石之際,她心念一轉,突然意識到一點微妙的不對勁 不對。 這點懷疑有些莫名,她卻硬生生停住了動作,又回身重重一掌,狠狠拍向那處暗門。 一陣碎石坍塌,塵煙散盡后,卻見那原本擺著玉匣位置的底部,又出現了一面銅鏡。 果然,戚氏這老陰種。 金屏宴上戚氏蓄養的修士門客眾多,奪寶不是一件易事,這種狀況下查得此處暗門的人也必然是慌慌張張見著了東西便撈著走,哪里會想到這竟是個假貨,且真品便在這假貨的底下,僅僅一墻之隔。 相凝霜暗罵了一聲,立即將那鏡子藏進袖中,正想將那方盛著贗品的玉匣扔了,想到什么又留在了懷中,反身欲走之時,突然一頓,硬生生在半空中折腰而下 一柄竹骨傘,狠狠釘入她方才欲躍的位置。 有人在她身后開口,口吻溫和,尾音帶一點難以察覺的笑意,耐心勸告她:不告而取是為竊。 相凝霜倏然回首,瞥到一點鴉青袍角,頓時頭大如斗。 怎么又是這個好為人師陰魂不散的男的。 她懶得和他多說,一揮袖直直擊向他面門,身形卻詭異一轉,驟然躍起遠遠飄上層樓,兩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幾乎難以反應。 她自以為已經脫困,沒想到方一轉身,她突然察覺到后頸一涼,余光一瞥,又是那片鴉青衣角。 草,這人怎么回事。 相凝霜自覺見鬼,他卻仍姿態閑適的立在她身后,嘴角噙一點薄如落花的笑意,又開了口,聲音確實是好聽的,說出的話卻不是那么回事:強而取之謂之無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