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瓶香:沉緣(二)
「湘媛你去哪里?我們下午又沒課,你該不會拋下我去約會吧?」芬柔來電,劈頭便問。 「我沒去約會,我是回來老家一趟?!?/br> 「你突然回老家做什么?」 「前幾天不是跟你說白發魔女要我們分組報告嗎?內容是要做臺灣傳統建筑賞析,我老家剛好是三合院,所以就回來看看了?!?/br> 「好吧,那你應該下星期一才會回來了吧?」 「對啊,我直接在這里住兩天,那先這樣,byebye?!?/br> 結束電話,走入老家,爺爺和姑姑正坐在前埕聊著。 「阿公、姑姑,我回來啦!」 「阿香怎么又回來了?」爺爺搖著蒲扇。 「阿公你是不希望我回來嗎?」 「怎么可能不希望你回來?」姑姑夸張地模仿爺爺,「唉呦!我好想我孫女阿香!我的乖我孫女阿香什么時候才要回來看我這個老人???」 爺爺從搖椅上坐起,頓時不樂意,「阿芳你別破壞我在孫女心目中的英勇形象好嗎?」 「英勇?」姑姑嗤笑:「你一個活到這把年紀的老男人怎么到現在還自欺欺人?」 爺爺氣得用蒲扇丟姑姑,「我說你這個不肖女,不僅嫁不出去還老是忤逆我這個老父親,我看你是不爽我能壽終正寢,想把我氣死?」 「不是啊爸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那么難聽?」姑姑將蒲扇丟在地上。 姑姑相當玻璃心又容易走心,而爺爺又很愛戳姑姑單身這點,這樣乏味的戲碼我都能一人分飾二角演出來了。 「你們怎么又吵起來了?」 我并不急著勸,顯然這話也不是出自我口中,我順著爺姑的目光,望向發話之人,竟然是── 「你怎么在這里?」 「你怎么在這里!」 「你們認識?」爺爺比著我和他。 我望他一眼,回答爺爺:「我和他是大學同班同學?!?/br> 此話一出,爺姑均是不可置信,望我又望他、再望我,最后兩人互視,面面相覷。 「所以……」我打斷他倆的眼神交流,「他為什么會在我們家?」 爺爺并不回應我,反是問他:「阿沉,你和我孫女阿香真的是同學?」 他點頭,再望我的目光竟多了一絲溫度,不再是那令人無法直視的寒眸。 爺爺從起初的意外轉而豁然,喃喃:「這就是緣分……看來時候到了,我也終于能放心了?!?/br> 「阿香,你跟我進來?!?/br> 爺爺走入室內,我還一頭霧水,姑姑推我一把,我只好跟著走進廳堂,再入大房,這是爺爺的房間。 「本以為時機未到,沒想到是我多慮了,」爺爺邊說邊彎腰從床底下的拖出一個大箱子,拖至一半時氣喘吁吁,我趕緊上前合力拖出。 爺爺拍著手掌的灰塵,不禁感嘆:「這個傳家寶交到你手上后,阿公日子也差不多到了?!?/br> 「阿公你到底在說什么?」 「你應該還記得你媽是怎么去世的吧?」 「我怎么可能會忘記?」我垂眸低語,「媽是生我時難產而死的?!?/br> 爺爺轉身望我,眼底有太多的情緒交會,「那時是我陪著你媽去急診的,其實那時醫生的宣告是母女雙亡?!?/br> 「所以阿公你的意思是說……」我話語一頓,驚詫反問:「我已經死了?」 「本來命是如此,」爺爺轉向那只大箱子,「但你得到神仙的眷顧,活了下來?!?/br> 「什、什么?」我開始懷疑爺爺會不會老人失智開始出現幻覺了。 爺爺將箱子打開,我湊到一旁,里面是一塊木頭,約是木凳的大小。 「這是沉香木,爺爺一個朋友送的,說這是他透過關係得來的寶貝,是好幾百年的沉香木,極其難得,他總共得了兩塊,就把其中一塊給我,讓我做成各種沉香藝品,肯定能賣好價錢。 當晚,我和你奶奶都夢到一位長得很像神仙的神仙,他說我大孫媳婦會在后天臨盆,但母女均會難產而亡,他可以保我孫女活,但條件是必須好好保護今日意外而得的沉香木,不得有任何傷害之舉,若有違背,我陳家將會落得悽慘下場。 我和你奶奶不以為意,誰知兩天后你mama果真難產,當醫生宣布母女雙亡時,我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在心中祈求那晚入夢神仙若真愿意保我孫女不死,我愿意將那塊沉香木奉為傳家之寶,并履行保護之責。 說也奇怪,就在我禱告完后,急診室內響起一陣宏亮的嬰啼,你就這樣奇蹟復生,我也就將這塊沉香木收著,直到現在?!?/br> 我放棄理性思考,對于這個玄奇故事,感性而問:「所以和何沉然有關?」 「阿沉是那位神仙的化身?!?/br> 爺爺眼中全是尊敬,全然不把我對于此事的荒謬反應看在眼里,自顧自說:「前幾天阿沉來找我,他說你從今年的生日開始都要喝下一杯沉香葉所泡的茶,沉香葉也是他給的,他要我務必囑咐你在往后每年生日都要喝一杯,所以前幾天你回來時,阿公才會泡給你喝,還讓你帶一些回去?!?/br> 如果、我是說如果爺爺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那他對我的茶包這么感興趣就說得通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爺爺的孫女是我,所以才會對于我身上有他給的沉香葉那么執著。 「可是阿公,你說的這些有證據嗎?」我忍不住提出質疑。 而這質疑顯然是公然挑戰爺爺的信仰,他竟有些動怒,「當年宣布你們難產的醫生死了,等你阿公我也死后,我就帶他一起託夢給你!」 「阿公你別生氣,」我拍拍他后背,順著他的意說:「我相信我相信!」 爺爺這才和緩神情,「你和阿沉感情不好?」 「也不能說不好吧……」我避重就輕,「就是不太熟?!?/br> 「你可要好好感謝人家,他雖然只是那位神明其中一位化身,但也算你半個救命恩人!」爺爺將放有沉香木的箱子闔上,鄭重囑咐。 我并不將爺爺這話當真,忍不住吐槽,「救命這種大恩難不成要我以身相許?」 「算你還有點良心!」 我扯扯嘴角,完全不把這話放在心上。 ──therestofmylife 半夜醒來到廚房喝水,經過廳堂時,見前埕似乎有一人影,藉著月光細看,居然是他,頓時一股無名火冒上心口,上前披頭就問:「你為什么來我老家?」 他并不回頭,僅是坐在爺爺的搖椅上仰望夜空,「我現在是凡人,就算再不愿意也必須完成人間的功課,比如白發魔女的臺灣傳統建筑報告?!?/br> 「我問的是你為什么會來我老家?」 「陳水之不是都跟你說了嗎?」 說什么?神明救難的傳奇故事?我聽著他毫無波瀾的語調,心中不禁泛起怒意,「就算你再怎么自視甚高,也不能直接叫長輩全名吧?」 他倒是不在乎地哼笑一聲,「你爺爺稱我為仙也不為過?!?/br> 「所以你們現在是聯合起來用一個荒謬的傳奇故事來騙我?」不等他回應,我續說:「我生日也過了,不需要給這種驚喜吧?」 他緩緩搖著躺椅,說了一個故事:「在某座深山中,有棵活了好幾百年的野生沉香木,有一天它被幾個貪婪的人類砍得四分五裂,其中最大、最精華的一塊被一個黃皮膚的人拿走,那人將之一分為二,一留給自己、一贈予友人?!?/br> 他說到這停下,數分后都無下文,我只好出聲:「所以呢?」 他從搖椅起身,轉身望我,在幽暗的夜色中,他的一雙寒眸顯得無比耀眼。 「那黃皮膚之人將其中一塊沉香木贈予友人,那友人便是你爺爺陳水之。而那顆活了好幾百年的野生沉香木,」他緩步向我靠近,「就是我?!?/br> 我愣著退后數步,想稱讚這個故事精彩,卻是說不出口。 「我本再修練三百年,渡過天劫后,就能化成人形長生不老,」他眼中的陰寒更甚,似能將人瞬間化為烏有,「但就因為那幾個該死的人類,砍我木身、毀我修行,還好我的內丹完好保存在其中一塊木中,被那人贈給陳水之?!?/br> 我試圖理解他這整段故事,硬是問了一句:「所以爺爺口中所說的那個長得很像神仙的神仙該不會就是你?」 「你們凡人就是膚淺?!顾鏌o表情地批評,「若你不讓你爺爺相信我是神仙,他如何會信我能救你?如何愿意護我內丹?」 「那……我阿公說我的命是那個神仙救回來的,就是你嗎?」我幾乎是顫著嗓音問。 「不然你還真相信你爺爺說的那個神仙救苦救難的童話故事?」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諷。 我驚詫地盯著他,好半會才問:「那你既然不是神仙又如何救我?」 「這你不需要知道?!顾D身背向我。 想起爺爺最后說過的話,再問:「所以你需要我怎么報答你?」 「不需要?!?/br> 「你剛剛說你現在是凡人,但如果你剛剛說的那些……是真的,那你應該是類似妖的存在,又怎么會是凡人?」我試圖從他說的那些找出不合理的地方。 「你是不相信我現在是人還是不相信我曾是妖?」他轉過身向我走來。 「我全都不相信?!刮也⒉煌丝s,「不管是我爺爺說的傳奇故事還是你的妖怪回憶,我全都不相信?!?/br> 他松開盯著我的目光,低頭一笑,走入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