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乖，其實你也想跟我一起睡吧？”樓果問。

    林之泖甩他一眼，腦袋上的emoji別別扭扭斜著眼：“趕又趕不走，不如省點功夫?！?/br>
    他說完鉆進了被窩，背對著樓果說道：“晚安，幫忙關燈?！?/br>
    樓果也躺了下去，笑嘻嘻說道：“不管你喜不喜歡，反正我想和毛毛一起睡?！?/br>
    他說完抬手關掉了燈，房間頓時陷入了黑暗。

    林之泖動了動：“你好惡心，我要吐了。你是不是私底下跟你男朋友都是這么說話的？”

    “什、什么男朋友？”剛才還嘚瑟著的樓果頓時虛了。

    “簡哥哥啊，”林之泖說，“你不會現在還嘴硬不承認吧？”

    樓果郁悶，這根本不是他愿不愿意承認的問題。

    但這其中的細節，很難解釋，也不方便解釋。

    他們現在關系太古怪了，甚至有點扭曲，說出來有帶壞小孩的嫌棄。

    樓果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可能正在做一件很大膽奔放的事。

    單身了二十多年，正經戀愛一次都沒談過，他居然陷入如此不清不白的曖昧關系里，還暗自期待親密升級。

    他在心里問自己，我是不是這方面的道德感有點薄弱??？遇到簡令颯以前我不是這樣的人??！

    樓果忙著自我質疑，睡在他身旁的林之泖又問道：“他是不是被你這些話哄得一愣一愣的呀？”

    “什么叫哄，”樓果在一片漆黑中紅了臉，“我從來都是實話實說啊，現在也是真的擔心你?！?/br>
    林之泖輕輕地“呿”了一聲。

    “怎么，”樓果側過身，問道，“看到我們倆在一起，你羨慕啦？”

    “羨慕什么？羨慕誰？”林之泖不滿。

    “畢竟……你今天也算是恢復單身了嘛?！睒枪f。

    林之泖裹緊了被子：“我看你根本不是來安慰我的，你是來刺激我的?！?/br>
    “不是啊，我是……對了，你提醒我了！你想不想知道那些照片里的美女究竟是誰？”樓果問。

    “不感興趣?！绷种骱敛华q豫地說道。

    “確定？不是賭氣？”樓果追問，“你還設置成桌面了呢，真的不喜歡嗎？”

    “已經改了。一個陌生人而已，跟我沒關系，”林之泖說，“她不是我喜歡的人，誰都不是，我喜歡的人已經死了?！?/br>
    樓果原本想著說些無厘頭的話能讓氣氛活躍些，可諸多努力，卻被這一句話給打回了原型。

    房間陷入了寂靜。

    過去，林之泖強調過很多次，他喜歡的是對方的內在，和照片中漂亮的外表沒關系?，F在看來，若他說的是真心話，那么他喜歡的分明便是葉沅這個人。

    好像葉沅對他就是有這樣的吸引力。無論是在現實中作為同性的同學相處，還是網絡上只能文字交流的異性網友，林之泖都不可自控地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好感。

    林之泖曾經強調，那是一種靈魂的吸引。

    不知此刻，他的想法是否產生了變化，有沒有后悔，或是因為意識到這一點而更為憤恨。

    樓果暗自難受了一會兒，想起了下午在廚房時的猜測，問道：“你說，他也罵你，是在什么場合罵的呢？”

    “為什么那么好奇？”林之泖反問。

    因為怕是個誤會。

    除了在短暫接觸后認為葉沅不像是這種人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認為林之泖會如此欣賞一個性格差勁的人。

    善良與善良才會共鳴，這是樓果一廂情愿的主觀期待。

    “不是好奇，是關心，”他說，“都說旁觀者清嘛，跟我具體說說看唄！”

    林之泖猶豫了好一會兒，郁悶地嘆了口氣，開口時語調染上了些許委屈：“他說了可不止一次，是反復好幾次，公開私下都有，我都不理他了，他還要故意來惡心我?！?/br>
    樓果驚訝不已，問道：“會不會是欺負你的人逼他的？”

    “怎么可能啊，你當演電視劇呢，”林之泖說，“又不是不良少年，大多數人只是太低級喜歡起哄罷了，沒到這個程度?！?/br>
    樓果蹙著眉點了點頭。

    他過去在學校里也有圍觀過一些類似的事件。一些成績不好、性格內向又或者外表不出眾的孩子很容易被同齡人取笑。

    聚眾公開嘲諷他人以收獲樂趣的大多都是普普通通的學生，其中有些甚至是外人眼中優秀的孩子，也有善良可愛的一面。

    群體行為太容易淡化一個人的罪惡感，甚至讓人對自己的惡劣言行產生使命感，堅信自己是正確的。

    樓果作為旁觀者，過去懵懵懂懂，從不曾想過要去聲張正義，還和其中一些人做過朋友。

    作為朋友，那些人對他很友好，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和重視的人或事。

    樓果從來沒有被欺負過，和被欺負的孩子也不熟悉，代入不了情緒，總是狀況外，長大以后才逐漸意識到當初發生了什么。

    可怕的是，回望過去，從小學開始好像每個班級都會有那么一兩個被取笑的對象。

    沒有人受到身體上的傷害，沒有人激烈反抗，沒有人逃避學校，沒有人出聲反對。

    學生時代的群體性霸凌就是這么一件只有受害者會放在心上的、十分“普通”的事。

    所以，葉沅也只是在這樣的氛圍下，做出了“普通”的反應嗎？

    樓果心中不可自制地產生了強烈的失望和無可奈何。

    “那些人不會做這種明顯很壞的事情，他們愚蠢淺薄，根本認識不到自己是垃圾，”林之泖說。

    中二又正確的發言，樓果心想。

    “再說……”林之泖嘀咕，“要是有人逼他，他肯定還沒開口就哭了?！?/br>
    這倒是和樓果猜測的一樣。

    “所以，他是在別人攻擊你的時候跟著起哄了嗎？”他問。

    “有過，”林之泖拉了下被子，聲音變得悶悶的，“都有?！?/br>
    太糟糕了，樓果后悔自己開啟了這個話題。

    林之泖繼續說道：“一開始的時候，他明明是站在我這一邊的，那些人陰陽怪氣嘲諷我，他還安慰我，讓我別往心里去。但是沒過幾天，那些人就連他也一起取笑上了，問他是不是也想永遠和我在一起，叫他‘葉夫人’，說我是他的老公，還說他被我爆那個什么……反正很惡心?！?/br>
    很標準的中學生行為，樓果完全能夠想象。

    “然后他就開始刻意地跟我拉開距離了，”林之泖吸了一下鼻子，“我發現他故意避開我，很生氣，放學以后堵著他找他理論，問他是不是因為害怕被牽連所以要跟我撇清，他嘴硬，不承認，但又說不出別的理由?！?/br>
    “算了，別想這些了，”樓果說，“也不早了，我們睡吧？”

    林之泖卻無視他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我就跟他說，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沒必要往心里去。在乎那些人干嘛呀，又不能把我們怎么樣。我們就要繼續要好，氣死他們?！?/br>
    “他不答應？”

    “他很驚恐地看著我，問我是不是同性戀，是不是真的喜歡他?！?/br>
    “……”

    “氣死我了，”林之泖轉過身來，憤憤說道，“我生日那天他明明跟我說，那也是他的愿望，結果被外人嘲笑了兩句，就一副我很惡心的樣子。你能理解我當時的心情嗎？”

    “那……后來呢？”樓果問。

    “我覺得他在踐踏我的感情，就也不理他了，”林之泖說，“沒過幾天班級里有人發現我們不說話了，又開始嚇起哄，說我們感情破裂，鬧分手，還問他是不是被甩了。一些男生真的，幼稚無聊的要死，假扮我們在講臺上演情景劇，說什么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好像以為自己很幽默。所有同學都在那兒笑，他就哭了?！?/br>
    “……”

    “我受不了，就問他們，是不是看別人難過會覺得快樂，為什么做人要那么惡毒。大多數人看我生氣就消停了，極個別腦殘還起哄，說我余情未了英雄救美，問他感不感動?！?/br>
    “好賤??！”樓果聽著怪生氣的。

    就算他當初只是個懵懂的笨蛋，若遭遇了這樣的畫面，一定也會感到不適，想要幫受害者說幾句話。

    “人渣，”林之泖罵完，又說道，“但對那些人我頂多只是生氣，他才讓我傷心。當是那種氣氛，我看他哭得難過，想拉他離開教室，他居然不愿意！”

    “為什么？”

    “可能還是懷疑我，嫌我惡心吧，”林之泖說，“那么多人看著，他當眾問我是不是喜歡他，是不是同性戀?！?/br>
    “……”

    林之泖生氣：“那些賤人都笑壞了！”

    樓果完全可以想象當時的林之泖會有多難堪。

    “我氣得拎起書包就走了，”林之泖說，“一秒鐘都不想呆下去。結果才走到半路，他又給我發消息?！?/br>
    “說什么？”

    “復讀呀，”林之泖用鼻子哼了一聲，“‘你是同性戀嗎？’，‘你喜歡我嗎？’，神經??！”

    樓果卻隱約品到了一絲不對勁。

    “呃……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他小心翼翼地說道，“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哦，可能吧，”林之泖說，“確認我是不是別有用心，如果是就躲得遠遠的，對吧？”

    “你先別激動，”樓果安撫，“你想想，如果他是這么想的，那為什么還要假裝女孩子接近你呢？他和你網戀，不就說明……”

    “說明他有病??！”林之泖徹底陷入憤怒，“你還提這個，提到我更氣了！”

    “不是不是，”樓果趕緊伸手隔著被子拍他，“我是想說……會不會他很期待你真的是同性戀呢？他明明知道你是男生，還是跟你網戀了啊，這不就說明他自己……對吧？”

    “那他為什么不直說？為什么要騙我？”林之泖問，“為什么大庭廣眾羞辱我？為什么我拉他出去不出去？為什么要讓別人恥笑我？”

    樓果心想，林之泖好像是陷入邏輯旋渦中出不來了。

    “其實很多事情沒有那么復雜，”他說，“就是會有很多巧合，很多不合理，因為人就是……沒那么聰明的。我就經常說蠢話做傻事，不小心得罪人。比如我明明想安慰你，你聽了卻生氣，但我根本沒有要氣你的意思?！?/br>
    “……”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有了先入為主的情緒以后很容易鉆牛角尖的。疑人偷斧這個成語你學過吧？”樓果說，“你覺得他在罵你，就越想越覺得他不安好心?！?/br>
    “那……你覺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林之泖輕聲問道。

    樓果張嘴又閉上，幾經猶豫，說道：“我覺得說不定有誤會……但，也不一定，這也可能只是我在一廂情愿?！?/br>
    他怕林之泖信了他的話，再次產生期待，最后卻落空，會更受傷。

    “要不這樣吧，”樓果提議，“你給我葉沅的聯系方式，我跟他好好聊聊，問問他的想法?！?/br>
    林之泖一聲不吭，既不反對，也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