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美食探案錄 第105節
但,但怎么說呢,從未有人這樣待我,好像……說不出的快活。 看著馬冰陡然輕快起來的腳步,謝鈺不自覺也跟著笑起來,低頭對那長著青苔的卵石無聲說了句謝謝。 走出一步后,他甚至又折回來,飛快地將那卵石撿起,用帕子包了掖在袖子里。 從前每每讀到詩經上那些愛恨別離的情詩時,他總是不理解為何人要為了虛無縹緲的情愛尋死覓活。 與師父和父母說時,大家總是笑說他只是個毛頭小子。 他不服氣,難道非要懂得情愛,才能算大人嗎? 當時謝顯就是這么說的,“情愛一事,發乎自然,不知所起,不知所終,如果有朝一日你遇到一個女子,喜她之所喜,憂她之所憂,她蹙一下眉,哪怕外面花團錦簇,你也無心觀賞。她笑一下,即便正值凄風苦雨,你也好似身臨春日…… 你的喜怒哀樂似乎完全不由己,你素來引以為豪的冷靜和克制對她全然無用,你會喜悅,也會惶恐,好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子攝去心神…… 那便是情的滋味?!?/br> 以前謝鈺不懂,甚至對這番言論不以為然,可如今看來,一點兒不錯。 遠遠看見往這邊來的人,小丫娘忙用棒槌敲了敲石板,周圍幾個洗衣裳的女人抬頭,就見她朝那邊努了努嘴兒。 “怎么還沒走?”有人小聲嘀咕道。 “洗衣裳吶?!瘪R冰好像看不見她們抵觸的眼神,笑瞇瞇在河邊蹲下。 幾個女人面面相覷,一手擎著棒槌,一手抓著還在滴水的衣裳,不知該作何反應。 河邊有許多上游沖下來的大石頭,馬冰撿了一塊坐,謝鈺猶豫了下,選擇站在她斜后方。 在這種地方跟一群婦人坐在一處,他總覺得怪怪的。 “還是王河的事,”馬冰也不繞彎子,“他是什么時候不見的?” 小丫娘愣了下,“記不清了?!?/br> 旁邊也有人小聲嘀咕,“是啊,這又不是自家的漢子,誰記得那么清?” 再說了,賭鬼嘛,出去躲債還不是常有的事兒? “那你們最后一次見他是什么時候?”馬冰看了那女人一眼,對方立刻低下頭去洗衣裳。 一群女人交換下眼神,整齊地搖頭。 還是記不清。 馬冰沉默片刻,忽然道:“王河死了?!?/br> 眾女人先后望過來,沒說話。 “你們似乎并不驚訝,之前在街上跟我們說話的時候也是,”馬冰道,“是早就知道他死了嗎?” 小丫娘的眼皮子狠狠一跳,“賭鬼嘛,早晚沒有好下場,給人打死不是常有的事兒?” 眾女人紛紛點頭,“就是就是?!?/br> “不光他,以前我們也常聽說別的地方誰欠人家錢不還,給人打死了……” 馬冰仰頭看向斜后方,謝鈺的睫毛抖了下,“你們都住在王河家附近,可曾在什么時候聽到扭打聲?” 死者被發現時不著片縷,如此費盡心思,他又出了名的窮,必然不是圖財。 他生前只好賭,并不好色,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仇殺。 那么,誰與王河有仇? 王河生前的活動范圍十分有限,衙門最先懷疑的便是放高利貸的,以及被他頻繁滋擾、借錢的親朋好友。 但放高利貸的都有一個規矩,那就是剁過手的再不接待。 因為剁手就意味著此人已經被用盡各種方法反復榨油,本錢早就拿回來了,實在沒得榨,便干脆剁手。 既是威懾,也算個記號。 既然不再接待,放高利貸的也犯不著再去殺人。 而親朋好友,都生活在白石鎮。 小丫娘搓洗衣裳的動作頓了下,然后才道:“他哪次回來不鬧事?哪回不鬧事才稀罕呢?!?/br> 說完,她將衣裳在水里沖了一回,重新抹上豬胰子,奮力搓洗幾下,再次用力捶打起來 “砰~” “砰~” 沉重的棒槌擊打在衣服上,不斷擠出帶著泡沫的水漬,順著衣裳紋理慢慢流入河中,又被活水迅速沖散。 棒槌…… 馬冰心頭微動。 王河只剩下一副骨架,連頭皮都沒了,根本不能像尋常兇殺案一樣根據撕裂的頭皮和傷口判斷兇器。 但他的頭骨有明顯凹陷破裂,整體相對平緩,應該是某種非常堅硬而沉重的鈍器。 石頭,圓角鐵器,甚至是堅硬而沉重的木頭,都有可能。 而洗衣裳用的棒槌因常年泡在水中,木質大多十分堅硬,不然用不幾次就要碎裂了。 正好有個女人洗累了,將棒槌丟回盆中,站起來活動下腰背。 馬冰立刻走過去,拿起棒槌像模像樣地揮舞幾下,“看著怪有趣的,好嫂子,我也試試?!?/br> 那女人都傻了,想拿回來不是,不拿也不是。 小丫娘眉心狂跳,“姑娘,一看你的手就不是干這活兒的,快放下吧,別砸著手?!?/br> 那女人得了這一聲,立刻上前搶奪,“姑奶奶,您是衙門里做大事的人,快放下,真是折煞我們了?!?/br> 馬冰順勢放開,退到謝鈺身邊,用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口中卻笑道:“還真是術業有專攻,瞧你們做起來蠻輕快,怎么到了我手里不聽使喚?” 謝鈺低頭,看她被水泡得微微泛紅的指尖,眉心微蹙。 夏日雖熱,但現在太陽剛升起來,河水依舊很冷。 他才要伸手去掏帕子,卻碰到一塊圓溜溜的東西,整個人就是一僵。 小丫娘一回頭,就見謝鈺正盯著她的手指看,心中警惕去了幾分,不由笑道:“瞧瞧,到底是小年輕,還沒成親吧?這就心疼上了?!?/br> 一干婦女都跟著嘖嘖出聲,十分艷羨。 馬冰一愣,順著小丫娘的視線低頭一看,正好見謝鈺撩起袍角給她擦了手,好好的袍子,瞬間暈開一片水漬。 馬冰臉上騰地一下,好像全身的血都涌了上來,忙不迭抽回手。 兩人四目相對,都有點不好意思,但謝大人眼中明顯閃爍著快活的光。 回去的路上,馬冰就覺得謝鈺的視線一直沒從自己身上離開過。 她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兇巴巴扭過頭去,“干嘛!” 謝鈺眼中滿是笑意,柔和似五月春水,“馬姑娘想必看出了些什么,難道不想說一說么?” 哦,對哦,馬冰清清嗓子,“我覺得兇器很可能是一根棒槌?!?/br> 謝鈺點頭,“但那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所有與王河有摩擦的人家,都有可能?!?/br> 但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并且馬冰自己也能想到: 最有可能的,就是王河的家人。 因為據他的妻子王香所言,過去幾年王河已經把所有親朋都借怕了,現在大家一見他,大街上老遠都繞著走,便是去敲門,也是不開的。 王河又是個不務正業的書生,做不來偷搶的營生,大約也只能霍霍自家,或是幾個倒霉鄰居…… “還有一個細節,”謝鈺道,“一具成年男子的尸體少說也有一百三四十斤沉,想要搬動談何容易?王河的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一的青壯王香又是個柔弱女子,而拋尸地點據此足有十多里,他家甚至早就連牲口和板車都被人拿去抵債,那么,尸體是怎么運出去的?” 雖是問句,但答案顯而易見: 有幫手。 馬冰面上又浮現出熟悉的掙扎。 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結果。 謝鈺道:“只是目前,還沒有證據?!?/br> 這話,也不知是為了案件謹慎考慮,還是為了安慰她。 馬冰嗯了聲,旋即陷入沉思。 是啊,沒有證據。 棒槌這種東西,每家每戶都有,況且又過了這么久,就算曾有血跡,現在恐怕也早處理掉了…… 至于運送尸體的方式和人手…… 若兇手是王河的家人,勢必要借板車和牲口,出借的人知道么? 若兇手是街坊四鄰,此事瞞得過王河的家人嗎? 他們知道后,幫忙了嗎? 若幫忙了,是出于怎樣一種心情? 若果然是王河的家人或鄰居們所為,她寧肯永遠都找不到足夠的證據。 第80章 素齋好吃 回開封府把情況一說,連涂爻都覺得棘手。 他的手指一下下點著桌面,搖頭,“還是證據不足啊?!?/br> 莫說兇器如今也只是懷疑,即便認定了是捶洗衣裳的棒槌又如何? 正如馬冰所言,家家戶戶都有,王河死了少說也有一月,便是有血跡也早清理干凈。 或是斷了,壞了,也早換了新的,舊的難不成還留著? 早燒了! 這玩意兒即便耐用,壽命也是有限的,人家就說是用壞了,換新的,你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