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美食探案錄 第70節
果然治大國如烹小鮮,都是學問。 蝦油熬好之后,馬冰就將蝦頭蝦殼用大抓籬撈出丟掉,先煎了個外焦里嫩的荷包蛋,又將洗好的菜葉子丟進去斷生,撈出備用,這才加水,水開后煮面。 “行了,吃吧!” 謝鈺看著眼前的面,橙紅色的湯底上浮著點點金色油花,淡黃色的面條安靜伏在里面,好像潛出水面休息的小獸。 沿碗沿擺著一溜兒翠綠的青菜,還有一顆金燦燦的荷包蛋。 很香,特別鮮的那種香。 面條反復揉過,吸飽了湯汁也不軟囊,很是勁道彈牙。 麥香混著蝦子的鮮美,很棒。 再喝幾口湯,熱乎乎鹽津津香噴噴,熱力自食管滑落入肚,沿著四肢百骸游走全身,不多時,額頭便沁出一點薄汗。 謝鈺愜意地吐了口氣,“多謝,很好吃?!?/br> 看他吃得干干凈凈,馬冰也覺得開心,“明早有蝦仁小包子,喜歡的話也可以來吃啊?!?/br> 謝鈺笑著點頭,“好?!?/br> 看著他的笑臉,馬冰忽然有點后悔。 我就是客氣客氣,你還真不客氣! 唉,又要多做一個人的飯了! 第55章 冰鎮西瓜 端午之后,盛夏正式來臨,一連幾天,天上就跟下火球一樣,熱得不得了。 就連河邊的樹木都有些蔫兒,原本翠油油的葉子卷了邊兒,更不用說人。若正午時光著臉出去走一趟,回來都要刺癢許久。 城內外幾條大河的水位急劇下降,空氣干燥異常,朝廷連著討論幾日,就怕引發大旱。 謝鈺等人也不得閑,每日都在城中巡查,一來防火災,二來也怕有百姓中暑昏厥。 若不及時救治,是會出人命的。 皇上對此關心異常,命他們每隔一日就入宮上報一次,不得有誤。 這日巡邏完畢,已是傍晚戌時左右,天色微暗,可仍不涼快。 曬了一日的地面繼續發威,熱氣源源不斷地涌上來,與四周余熱不減的空氣交織,密不透風,活像把人塞在蒸籠里。 為防刺客埋伏,皇宮內很少有成規模的大樹,光潔的石板路一到夏日就成了催命符。 謝鈺進宮時,甚至能感覺到鞋底都在發燙,猶如踩進熱鍋。 而他的皇上舅舅只穿一件鴨蛋青家常寬領鏤空羅袍子,散著褲腿兒,擎著本折子歪在榻上看。 不等謝鈺請安,皇上就抬抬手讓他起來,“天熱,不必拘禮,先去洗臉,把外面大褂子脫了再來說話。那邊有冰著的西瓜,自己去吃幾塊解暑?!?/br> 謝鈺常來,一應都是熟絡的,也不必內侍領路,自己徑直去洗臉更衣,又親自端著西瓜盤子過來。 關外快馬進貢來的西瓜,一路用潑了水的沙土加毛氈蓋著,切開前瓜葉還是水靈的,十分新鮮。 切成塊后堆在冰山上的銀盤內,紅的瓤兒、綠的皮兒、黑的籽兒,絲絲縷縷透著涼氣,光聞著那甜滋滋的味道就覺舒暢。 皇上招招手,指了指小桌對面的空位,“來這里坐?!?/br> 他暫時丟開折子,捏捏酸脹的眉眼,盯著謝鈺看了會兒,“嗯,瘦了,也黑了?!?/br> 又笑,“前兒你母親還進宮朝我撒氣,說使喚你太狠了些,我便告訴她,如今我手下也沒幾個得力的人才,只好能者多勞?!?/br> 他不像先帝,沒什么架子,私下里與人說話時常用“我”,顯得很和氣。 “幾位皇子都是好的,”謝鈺見他眼巴巴看著,便也遞了塊少籽兒的西瓜過去,聞言道,“又比我年長?!?/br> 皇上接過來一口吃掉,愜意地吐了口氣,聞言擺擺手,“你不必夸他們,也不必自謙,我養的兒子我還不清楚?” 他膝下如今立住的皇子一共九人,成婚的也有五人,有比謝鈺大的,也有比他小的,卻都不如他老成沉穩,能吃苦。 皇上又瞅了大外甥一會兒,又是高興又是遺憾道:“真不愧是我的外甥?!?/br> 謝鈺:“……” 都說外甥像舅,這話一點不假,謝鈺兒時曾有幾年長得與當今極像,若給外人看,簡直比那幾位皇子都更像他的兒子。 謝鈺又聰慧伶俐,皇上便十分疼愛,一時兒子們都靠了后。 也因為這個,如今謝鈺和幾位皇子的關系頗有些微妙。 甥舅二人閑話一番,又說起城中情勢。 “不少水井也快干了,百姓們每日光排隊打水便十分緊張,近日常有因搶水而引發斗毆的情況發生?!敝x鈺道。 皇上沉吟片刻,叫了內侍進來,又念了幾個大臣的名字,“讓他們即刻擬個折子上來,看是讓青云水庫開閘放水,還是先命廂軍從城外以水車運水,解燃眉之急。對了,再問問太史局,最近可會下雨?” 如果長時間不下雨,且不說人畜受不受得了,地里的莊稼就先要干死了。 可現在才五月,若這會兒就開閘放水,萬一六月七月八月繼續熱下去,又怎么說呢? 出城求雨么? 當今不信這個,若求老天爺有用,何必耗費巨額軍需打仗?何必死那么多人?又何必累死累活治國?每日躺在祭臺上拜老天爺就完了。 但很多老百姓信,也有不少老學究信,若真到了那個時候,哪怕為了安穩民心,皇上也不得不帶頭糊弄一下。 只是這么一來,出行一來一回一祭祀,又是好大一筆費用…… 一想起這個,皇上就有些rou疼。 花那么多銀子,干些什么實事不好! 還得仔細商議著來。 內侍領命而去。 “我看你越發出息了,”皇上對謝鈺道,“不要再留在開封府做個小小軍巡使,就來朝廷里正經干點事,兵部如何?再不然,回禁軍做個統帥也可?!?/br> 然而謝鈺一口回絕。 皇上一怔,嘆了口氣,“你爹什么都不好,可唯獨有一點好處你不學,圓融!” 謝鈺高高揚起眉毛。 圓融? 這說的是謝顯? 皇上不再多言,又問他對朝堂的看法,既是找人說話,也是考察提點后輩。 謝鈺說了幾條,又隱晦地問起幾位大臣,“既然朝中正值用人之際,陛下怎的……” 這些日子以來,他將先帝在時興旺,當今登基后驟然消沉的大臣都列了個名錄,共計十八位。 后反復思量,幾經刪減,只剩十一位。 這十一人中,有皇親,有國戚,還有曾權傾一時的權臣高官…… 似乎哪一位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目標。 這些人中有的是年事已高自請乞骸骨,有的卻正值壯年,不知怎的就銷聲匿跡了。 尤其是前任戶部尚書田嵩,如今也才六十出頭,當初上書要求卸任時也不過五十來歲,官場上可謂正當壯年。 按舊例,老臣上書卸任時,皇上一般會象征性的挽留幾遍,如此才能營造一段佳話。 可據說當時舅舅竟當場就允了!從那之后,非但田嵩再無起復,整個田家上下也都漸漸退出權力中心。 皇上沒有急著回答,反問道:“為什么想知道?” 謝鈺默然不語。 若他的推測成真,此事一旦鬧出來,必然舉國震驚,他現在還不清楚舅舅的態度,可若想真正了解內幕,又繞不開這些人,所以只好拐著彎兒地問。 甥舅倆誰也沒先開口,就這么大眼瞪小眼僵持。 也不知過了多久,內侍進來回話,皇上先敗下陣來,“孩子大了,有秘密嘍?!?/br> 謝鈺面無表情看回去,“不太大的時候也有秘密?!?/br> 兒時他經常被皇上留在宮中抱著玩,還曾被幾位妃嬪酸溜溜地說“簡直比親的還像爺倆”,故而對這個舅舅著實沒什么畏懼。 皇上一噎,又愛又恨地拿扇子往他腦門兒上敲了下,“小兔崽子?!?/br> 內侍回來說,據太史局夜觀天象,約莫三兩日內必有大雨,皇上就松了口氣。 準不準的,好歹有點盼頭,不然這心總懸著,著實難熬。 皇上又轉回去瞅謝鈺,奈何那小兔崽子裝木頭人的功夫了得,最后皇上也只好無奈道:“罷了,你若什么時候想去看那些落了灰的舊卷宗,就去,只是要提前告訴我看誰的?!?/br> 謝鈺有些喜出望外地瞅了他幾眼,最后才試探著行禮,“多謝陛下?!?/br> “滾蛋吧!”皇上給他氣笑了,“有事陛下,沒事舅舅,討債的么?趕緊走?!?/br> 謝鈺也跟著笑了笑,果然起身告退,又去隔間換衣裳。 太史局的觀測果然很準,來時烈日灼灼,而等謝鈺換完衣裳要出時,突然陰云密布狂風大作,天邊有悶雷滾滾而來。 一開殿門,裹挾著水汽的涼風撲面而來,瞬間蕩滌了連日來的暑氣,讓里頭的皇上都跟著精神一振。 忽一陣狂風襲來,高高揚起謝鈺的帽帶和發梢,袍角被激烈地吹動著糾纏在一起,獵獵作響。 謝鈺下意識瞇了瞇眼,忽轉身問道:“陛下,顏面和真相,孰重孰輕?生者和逝者,孰先孰后?” 這小子,又叫陛下了…… 此時的他們不是甥舅閑話,而是臣子在問君主的想法。 皇上慢慢站起,背著手踱了幾步,“于天下有利者,最重;能安民心者,為先?!?/br> 謝鈺垂眸思索片刻,再次規規矩矩行了一禮,“謝陛下教誨,微臣告退?!?/br> 還好,還是他記憶中的舅舅。 目送謝鈺遠去后,皇上長長吐了口氣,喃喃道:“這小子,是要給朕惹個天大的麻煩啊……” 內侍揣度他的想法上前道:“陛下,要下雨了,小侯爺好像沒帶雨具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