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美食探案錄 第61節
黃富活了這么些年,哪兒聽人說過這樣的好話,頓覺腰桿都挺直了,恨不得渾身骨頭都輕了三兩。 他索性往地上一坐,“怎么,當初嫁得如意郎君,現在倒不高興了?” “那算什么如意郎君,”提起李家,張寶珠亦是心中憤懣,抱怨出口的話倒有六分真,四分假,“讀書人聽著好聽,可難不成各個都能做官?一輩子考不中的多著呢!他只顧讀書、要銀子,一點兒也不曉得疾苦,輕飄飄說這說那,好像銀子都是天上掉下來似的。公婆又刻薄,總話里話外擠兌,還有那小叔子游手好閑,竟意圖搶我的嫁妝……” 黃富只知道張寶珠受了委屈回娘家,也偷聽她哭訴,只沒聽得這樣仔細。如今驟然一聽,也跟著咒罵起來,罵完李家罵張家,又罵張寶珠眼瞎。 “你這沒眼光的小娼婦,當年嫁了他便罷,如今卻又來啼哭!” 張寶珠本就委屈,又稀里糊涂被個yin賊綁到這里,此時再說起往事只覺恍如隔世,又不知能否有再見天日的一天,不覺悲從中來,原本七分難過也鼓脹成十四分,伏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我便是那識人不清,但凡嫁個能為的男人,何至于此?”她一行哭一行說,哭到半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又不得不分出心神來哄黃富,“倒不如黃家哥哥你出身又好,又有膽色見識,偏你又不去提親,如今又怎么樣了呢?” 瘋了瘋了! 張寶珠一邊哭喊,一邊覺得自己仿佛割裂成兩個人,一個就縮在地上瑟瑟發抖,另一個卻抱著一腔不知從哪里涌出來的瘋勁兒,豁出去了做那困獸之斗。 她從未覺得自己的心臟跳得這樣快這樣重,整個人好像那做雜耍的,踩在粗繩上晃晃悠悠,稍有不慎就會掉下來摔死。 可除了瘋,還有別的法子嗎? 她想不出來。 掐死我吧,她甚至這么想,掐死了,一了百了! 誰知那黃富看著她哭訴,竟一反之前的兇狠,只卡著她細細的脖頸惡聲惡氣罵道:“哭個屁,老子頭都給你哭裂了!” 對瞧不上自己的女人,黃富恨不得反復折辱;可這小妞兒話里話外都是夸贊,倒叫他有些下不去手了。 難得遇到個有眼光的女人,黃富不無得意地暗想,若一下子就玩死了豈不可惜? 等等,他沒有像之前那樣掐我! 張寶珠哭得眼睛都有些腫了,才忽然意識到這一點。 他信了? 未必全信,但總歸好轉了! 想到這里,張寶珠忽然就覺得自己的膽子大了許多。 她婆娑著淚眼望過去,將心一橫,“你若真心待我,我嫁你也不是不行,可到底是婚姻大事,即便沒有賓客,難不成連桌像樣的宴席都沒有?便是沒有宴席,好歹也弄些酒rou果品菜蔬來?!?/br> 許久沒用飯,張寶珠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因之前在轎子里吃的點心還加了迷藥,這會兒更是四肢無力。 總要吃飽喝足了才能琢磨逃跑,不然到時即便有了機會也跑不遠,她暗想。 說這話的時候,她面上瞧著鎮定,可心里著實慌得不行。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開口向對方提要求,她也不敢保證對方剛才的一時心軟能維持多久。 若他惱羞成怒呢? 若他突然翻臉呢? 可轉念一想,到了這一步,大不了就是一死! 若成了…… 黃富哪里見過這樣的女人!不覺十分新鮮。 他盯著張寶珠看了許久,“有理有理!” 說完又搖頭,惡狠狠道:“不對,你一定是想吃飽了逃跑!” “我不過一個弱女子,一應盤纏首飾都給你拿走了,如今兩眼一抹黑,只嚇得手軟腳軟,靠兩條腿兒走得哪里去?”張寶珠生怕他不答應,忙搶道。 黃富一琢磨,也對,況且他也有些餓了。 可若這么走了,到底不放心。 思來想去,黃富又拿了繩子來,將寶珠的手腳俱都捆起,嘴巴也塞住,“既如此,我去去就來?!?/br> 張寶珠想求他別綁,到底不行,只得應了。 黃富又順手摸了幾把過癮,這才戀戀不舍地往外走,走到門口時還不忘扭頭威脅,“你且小心些,少給老子耍心眼,不然抓到就將你先jian后殺!” 張寶珠渾身一抖,點頭如啄米。 趁著黃富開門的空檔,張寶珠努力往外狠瞧幾眼,發現黑壓壓靜悄悄的,幾乎一點兒光亮也沒有。 我到底在哪兒? 她心中疑惑道,莫非已經出了城? 必然是的,快過端午了,開封城內熱鬧非凡,便是凌晨前后也能看見遠處的光亮,聽見街上的細微動靜,斷然不會如此死寂…… “諒你也沒有這個膽子,”黃富得意一笑,“乖乖聽話,有的是好處?!?/br> 說著,他就將門從外面反鎖,又推了幾下,見確實推不動,這才走了。 黃富一走,屋子里瞬間安靜下來,張寶珠僵硬許久,確認他確實走遠了,不由得渾身一松,撲簌簌滾下淚來。 她怕,她真的很怕…… 另一邊,開封府。 案子調查到現在,黃富已然成了最大嫌疑人,涂爻親自過問,又發了海捕文書,撥出數百名衙役、軍士外出尋人。 “案發至今已近兩日,消息漸漸傳開了,廟會在即,若不盡快破案,百姓難免恐慌,拜托諸位了!” 眾人先去那頂轎子曾停留過的小樹林查看,意料之中的不見人影。 大家將小樹林大略看過,地上并沒有新鮮的痕跡,黃富應該沒有往樹林之中去。 那么很有可能他提前藏在附近,等轎夫一走,就綁了張寶珠離去。 “黃富沒有路引,入不得其他城鎮,必然要在外面住?!敝x鈺看著地上幾行腳印和牲畜蹄印,語速飛快道,“他帶著一個女子,但凡張寶珠稍有反抗,必然引人注目,所以不大可能住客棧,更不可能去陌生人家借宿?!?/br> 而根據鄰居們說,黃富本人也是貪財享樂好逸惡勞,叫他在荒郊野外受苦……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不住客棧,不得借宿,又不能露宿野外,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 他迅速分派下去,“霍平,你立刻去士曹那里查看宅院卷宗,看黃家是否還有別的住處。元培,與黃富往來密切的狐朋狗友名單可整理出來了?” 元培遞上一張名單,“都在這里了?!?/br> “很好,”謝鈺朝霍平一抬手,“你帶著名單去,將這些人名下的房產也過一遍,看有沒有在開封城外的,另外統計城外廢棄的廟宇和住宅,要快!” 黃家早就敗落了,還有第二套住宅的肯能性不大,但總要查一查。 誰也不知道張寶珠能堅持多久,早一刻抓到黃富,就多一分希望。 馬冰跟著著急,“大人,再兇殘的罪犯也要吃飯,不如我帶幾個人去附近的農戶和集市上問一問,萬一黃富出來采買吃食呢?” 黃富和張寶珠都不會做飯,也不可能冒著走漏風聲的可能雇人開火,所以只能從外面買現成的。 如今天熱,一次不可能買太多,黃富必然要頻繁外出的。 只要外出,就一定有人見過他! 第48章 是我! 黃富待的這處宅子略有些偏,附近并沒有什么賣吃食的鋪面,他便騎了騾子往東去。 那里距離開封府十多里,不易被發現,又有些村鎮,路邊常有茶棚、飯館、客棧,供過往商客歇腳打尖。 “要十個rou餡饅頭,一只肥雞,打一角酒,小菜要幾個,若有蒸魚,也來一碗!” 自以為要娶媳婦的黃富心中十分快活,按往日看人家擺喜宴時必有的大菜要了幾樣。 因怕給人認出來,黃富特意蒙了臉,在這已經帶了熱力的夏日便有些顯眼,飯館的伙計下意識多看了幾眼。 黃富做賊心虛,忙又將面罩往上拉了拉,怒罵道:“狗雜種,看你爺爺作甚!還不快去!” 那伙計吃了這一罵,甚是委屈,又不好分辨,只得心中罵罵咧咧去了。 黃富警惕地看著四周,不住催促,待東西辦齊,胡亂丟了銀子拿了就走。 那伙計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半日,似乎想到什么,一拍巴掌,轉身進去喊:“掌柜的,掌柜的,才剛那人……” 原本這一帶人煙稀少,但回去的路上,黃富竟意外聽到遠處隱約有馬匹的動靜。 他猛地跳入路邊草叢,只從葉片縫隙中露出兩只眼睛窺探,不多時,果然兩人雙騎奔馳而過。 是開封府的衙役! 竟這么快就找到這里來了?或是辦別的差事偶然路過? 黃富咒罵一聲,又不敢賭,等了會兒,確認沒有第二波后才從草叢里鉆出來。 他才要走,想了下,索性舍棄大路,直接從草叢中的羊腸小徑里跑了。 那小路常年沒有人來,蟲鼠遍布,兩旁野草沒過頭頂,粗糙的葉片把黃富露在外面的面皮都割破了,汗水滲入傷口,又痛又癢。 回去之后,見張寶珠還在,黃富暗自松了口氣,覺得這小娘皮大約是真認命了。 也是,自己對她這樣真心實意,她若再不識抬舉,豈不是豬狗不如? 況且想必她早就對自己有些個意思,不然當年怎會獨獨對我笑? 可一想到自己回來時躲躲藏藏的狼狽,又不禁怒氣橫生,遷怒起來。 他將那些酒rou胡亂丟在桌上,抓著她的頭發開口就罵:“便是你這賤人拖累,害得老子狗也似的躲藏,若日后膽敢……” 劇烈的疼痛從頭皮傳來,但張寶珠卻高興得差點叫出來。 他躲什么? 自然是官府的人找來了! 有救了! 我有救了! 張寶珠忙出言安慰道:“黃家哥哥真是歡喜得傻了不成,你又怕什么呢?如今我已打定主意,將你視作終身依靠,只待酒足飯飽你我就拜堂成親。明兒一早家去我只說非你不嫁,前幾日是跟你約好了一同私奔,諒爹娘也無可奈何。只要如此行事,李家怎么樣,官府又能怎么樣呢? 爹娘疼我,只要我開口,他們必然肯出錢財與你做本錢,以你的才干,三五年內必定翻身……咱們堂堂正正做夫妻,快快活活過日子,豈不是好?” 沒想到衙門的人來得這么快,她歡喜得幾乎發了瘋,又不斷叮囑自己,千萬不能功虧一簣,須得更加穩住他,便胡亂張口說些瘋話。 黃富捏著的拳頭沒再繼續落下,只余怒未消,冷笑道:“臭婊子,說的好聽,你當真愿意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