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美食探案錄 第31節
還從未見過他這樣失態呢。 好似古井深潭被人猛地攪了下,瞬間多了幾分活氣兒。 謝鈺瞬間回神。 直到此刻,他好像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干了什么,臉上熱辣辣的。 “給謝大人倒杯茶來消消火氣?!壁w夫人笑著吩咐道。 丫頭們也抿嘴忍笑去了。 謝鈺:“……” 身邊全是長輩就這點不好! 看謝鈺板著臉喝了半盞茶,趙夫人才搖著團扇道:“是個好姑娘?!?/br> 謝鈺的視線終于從茶盞上挪開。 之前涂大人就說想讓夫人幫忙看看,他就是來問結果的。 “她的過往一定很辛苦,所以小小年紀就藏著那么多心事……” 但凡對她略好一點,那孩子好像就要哭出來一樣,讓人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回想剛才馬冰的眼神,趙夫人幽幽嘆了口氣,“我不知你和老爺想做什么,只是如果這孩子真的犯了什么錯,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br> 謝鈺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國法無情,那么多那么多犯人都曾哭訴自己的苦衷,可…… “你沒見到她剛才看我的眼神,”趙夫人搖扇子的動作頓了頓,想了一回,又搖了搖頭,“不,你還太年輕,或許看見也不會懂的?!?/br> “什么?”謝鈺疑惑道。 趙夫人用團扇輕輕點了點他的胸口,“這里,想娘了?!?/br> 她是在看著自己,又似乎在透過自己看別的人,讓她思念入骨的人。 那孩子一定是想娘了。 第25章 枇杷膏 大牢絕對是人們最不愿踏足的地方之一。 那里陰暗潮濕,彌漫著終年不散的腐臭味,只有老鼠和窮兇極惡的犯人為伴。 徐茂才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淪落至此。 可現在,他已經在開封府大牢住了許多天,甚至有點習慣了。 只是泔水般的飯菜依舊難吃,身下的草鋪也越發潮濕,弄得他生出許多熱瘡,奇癢難忍,每晚都難以入睡。 謝鈺進來時,徐茂才正靠在墻壁上,努力伸長了手,貪婪地觸碰小窗外漏進來的一束月光。 為了防止犯人逃脫,大牢的地基挖得很深,牢房有一半在地下,窗口極小,光線很難照進來。 聽見有人過來,徐茂才姿勢未變,只扭頭瞥了眼,有些意外,“什么風把謝大人吹到這里來?” 他已被移交給刑部,只因尚未定罪才暫時關押在此,按理不再歸謝鈺管,那么又來這里做什么? 謝鈺看著他粗糙骯臟的手指在月光中穿梭,一言不發。 久久聽不到回音的徐茂才終于忍不住轉過身來,“大人貴足踏賤地,有何貴干吶?” 兒子死定了,他的心也死了一半,竟有些看破了的意味,對上謝鈺時,遠不如以前敬重。 謝鈺背著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也不說話,只是極其緩慢地踱著步子,像是揣著什么消息,卻偏偏不告訴他。 兩人隔著牢門對峙許久,徐茂才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漸漸繃不住,近乎本能地盤算起來: 他來做什么? 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為什么不說話? 又有什么被他挖出來了嗎? 謝鈺在牢門外踱了幾個來回,自始至終,目光都沒離開過徐茂才。 自兒時起,謝鈺就發現自己其實很擅長察言觀色。 這并非因為他的生活處境多么窘迫,相反的,他的親舅舅是皇帝,母親是長公主,世間的大多數苦難都與他無關。 他見過太多的阿諛奉承,那些人往往口中說著漂亮話,心里卻是另一份算計,活像一副軀殼里裝了兩個人。 厭惡欺騙和被利用的謝鈺很快發現了自己的天賦,并加以利用,效果很不錯。 幾乎沒人能在他面前說謊。 大牢內部悶熱潮濕,謝鈺每走一步,鞋底便會和地面發出細微的撕扯聲。 這聲音仿佛直接響在徐茂才心坎上,叫他禁不住跟著恍惚。 不,或許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來詐我的。 “涼州?!睂Ψ胶龅?。 徐茂才那剛剛落下去的心重新懸了起來。 為什么偏偏提那個地方? 謝鈺盯著他看了會兒,突然笑了。 徐茂才的反應相當有趣。 在聽到“涼州”時,他雙眼周圍的肌rou有一瞬間極其細微的顫動,這是一種與震驚和恐懼有關的情緒。 這證明徐茂才對涼州的印象極其深刻,而且這種記憶必然是不太美妙的。 看來自己猜得沒錯,當年那里確實發生過什么事。 平心而論,謝鈺笑起來實在很好看,但徐茂才此刻卻被他笑得直發毛,想說什么,又生生忍住。 不可以開口,會中計。 謝鈺一步步走近,直視著他的眼睛道:“徐大人可還記得范石溪?” 徐茂才背在身后的左手猛地緊了下,沒有否認,“我曾與他同在涼州為官,這又如何?” “好記性,”謝鈺贊賞道,“徐大人為官多年,輾轉各處,上下同僚少說也有數百人之巨,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本官一說,徐大人就馬上記起來了?!?/br> 如果不是經常書信往來,那么必定曾經發生過令他難以忘懷的往事。 徐茂才不以為意,“涼州乃西北苦寒之地,同在那里為官也算難得的緣分,大家同甘苦共患難,情分遠非其他溫柔富貴鄉可比,想忘記都難?!?/br> 這倒也勉強說得通。 謝鈺點點頭,忽然話鋒一轉,“四年前,范石溪告老還鄉,去年年底,他的墳墓被人刨開,腐爛的尸骨吊在樹上,身前還掛著血幡,上面寫著……” 他的話戛然而止,將徐茂才的胃口吊起來不上不下,禁不住追問:“寫著什么!” 謝鈺反將一軍:“既有如此深厚的同僚之誼,徐大人難道不該關心是誰做的?” 徐茂才抓著牢門的手指一緊,口中卻道:“此事自有朝廷做主,以我今時今日的境地,便是問了又能如何?” 他又義憤填膺道:“大家曾同在朝為官,他遭此厄運,難道我不該憤慨么?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喪心病狂!” “以你今時今日的境地,便是問了又能如何?”不料謝鈺直接原話奉還。 徐茂才一噎,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小子,簡直跟他爹一樣難纏! 父子倆同樣討厭! “背信棄義,”謝鈺好像沒看到他青一陣紅一陣的臉色,一字一頓道,“豬狗不如?!?/br> 這便是那血幡上寫的字。 徐茂才猛地睜大了眼睛。 謝鈺輕輕捻了捻手指,決定下劑猛藥。 “先是范石溪,再是你,其余人自然也跑不了,”他抖了抖袍袖,意有所指道,“你們做的那些事……” 徐茂才的臉色已經有些白了。 我們做的那些事…… 果然是有人害我! 到底是誰? 是當年的……不,雁門應該死絕了的! 他試圖從謝鈺臉上看出點什么來,但對方真的將喜怒不形于色這門功夫練到極致,竟半點不露痕跡。 謝鈺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便離開了大牢。 果然沒那么容易得到答案。 走到拐角處時,他像又想起來什么似的,“徐大人高堂健在,老家還有兩個兄弟吧,侄兒侄女也有幾個……” 徐茂才腦袋里嗡的一聲,“你想做什么!” 他已沒了兒子,唯一的指望就是血親,這,這是要徹底將他們徐家連根拔起嗎? 謝鈺頭也不回地走了。 兵者,詭道也。 目前他掌握的真實線索幾乎都是剛從徐茂才身上詐來的,如果一次做得太多,過于cao切,對方很可能覺察到什么。 機會只有一次,稍不留神便是前功盡棄。 最好的辦法就是這樣一點點試探,讓徐茂才摸不準自己究竟了解到哪一步。 做過官的人大多很聰明,因為官場需要智慧,沒有城府、不會算計的人往往死得很快。 但有的時候,這份聰明反而會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