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愛我好不好-5-
為了喬治,我們沒在道館過夜。 回途是索爾叫了計程車載我們回去,陸藏靜靜望著窗外沒說什么。 「我哥最近還會喝到不省人事嗎?」我跟桃園拓海打探一下索爾近況。 「偶爾吧,每次喝醉都講一樣的,怕人家不知道他被騙過感情……」桃園拓?!竾K」了好幾聲,自顧抱怨道:「我好心叫他不要看一眼覺得不錯就倒貼,一定會被騙,結果他說我不懂……是啦!我是不懂他在想什么啦,但是我以前也沒少被漂亮妹子騙過,男人女人都一樣!會騙的就是會騙!」 我只是問一句,桃園拓海講了一路。 「你過年還出來開計程車?」終于輪到我說話了。 「不然誰賺錢?家有老母和房貸,吃個年夜飯出來賺錢比較實在?!?/br> 「你買房了?好厲害!」 「以前圍事賺得快,不買房會被女人騙光!本來是想買來娶老婆的……」 「本來?」 「現在沒想那么多了?!固覉@拓海說了句很耳熟的話:「緣分很難講,也不能為了奇怪的理由推開真心對待你的人吧?」 「怎么跟我哥講得一樣?」 「蛤?那是我跟他講的吧!他都看臉、看身材,哪會去管什么緣分、什么真心?」桃園拓海似乎在笑:「我以為他都沒在聽,原來有聽進去?」 「你們進展到什么程度?」我瞇起眼端詳后照鏡里司機:「我當初可沒這種用意!」 「……?!顾緳C收起笑容。 「我哥嫌你煩但也沒換司機……」我有點擔心索爾又愛上直男,直接開口問:「你是直男嗎?」 「……?!挂恢焙芙≌劦乃緳C居然陷入冗長的沉默。 「直不直很重要嗎?」直到陸藏開口。 「當然重要!索爾會變成現在這樣,也是因為之前愛上直男結局都不好,他才會只在同志圈找對象??!」 「連你都看得出來索爾喜歡拓海了,他會不知道嗎?」陸藏直言道。 「呵?!顾緳C又笑了。 「所以你們到底進展到什么程度?如果你只對妹子有興趣,要早點跟我哥說清楚?!?/br> 「你哥不是說清楚就會死心的類型……」司機說這種話讓我更擔心索爾了! 「啊──!早知道不把你介紹給索爾當司機,你明明不是他的菜!」我悔恨地低吼。 「你也不是我的菜啊……愛不愛跟菜不菜無關?!龟懖責o奈地說道。 「他有你這種meimei已經比我好了,我如果把男人帶回家說要結婚,我家老母說不定就直接往生……」桃園拓海很困擾地笑道。 「等等,你考慮過跟我大哥結婚?」 「前陣子他喝醉做的事,醒來好像什么都不記得,我也不好講什么……」桃園拓海若無其事地爆了一個大料。 「訊……訊息量太大了?!刮曳鲋约旱哪X袋哀嚎。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箍斓郊伊?,桃園拓海深深嘆道:「你哥是想結婚的那種類型嗎?」 「你是認真的嗎?我哥從來沒考慮過結婚的問題,因為他老是被騙,不過為什么是他的司機在問我這種問題……」我蹙眉道。 「沒考慮過就好?!固覉@拓海像是松了一口氣:「反正日久見人心,管他是不記得還是不想記得,我日子也照常這樣過?!?/br> 「呵,是這樣沒錯?!龟懖赝巴夂吆咝Φ?。 「你聽懂他在說什么?跟我解釋一下!」我看了看陸藏,再看看桃園拓海。 「我沒見過像你哥那么老實的人……我希望他別再被騙了,我也不想再被騙,但未來的事不好說?!顾α诵?,揮手道別:「到家了,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刮宜贫嵌叵萝?。 「他們是司機跟乘客的關係,就像我們,只是工作伙伴的關係?!龟懖卦谖议_門時,意有所指地解釋道。 「……?!共坏貌怀姓J,我懂了。 就連桃園拓海那句『未來的事不好說』也懂了。 陸藏回家就立刻幫喬治剷屎,我一邊開罐頭一邊回想年夜飯的種種。 「三哥除了跟你說我聽到的那些,還有說什么嗎?」 「有啊?!?/br> 「還有什么事能說啦?干嘛跟你講那么多……」 喬治跳上來揍我,提醒我罐頭開快一點。 「可能覺得我比他們更了解你吧?!龟懖卣f得若無其事:「尤其是復刻那件風衣,他們好像一直在等你的傷痛跟那件風衣一起變成碎片丟進垃圾桶里?!?/br> 這我不否認。 「但是你心里想挽回的,比那件風衣更早變成碎片,人通常不會因為意識到自己失去更多就好起來。放下什么的,就是殘忍告訴自己失去了,再也回不來?!顾舆^我手中的罐頭倒進碗里,混了一點乾糧進去:「我不贊成你對自己更殘忍,所以就算重來一次,我也會幫你復刻風衣。哪怕十年后,我也能再為你做一件?!?/br> 「……?!剐呐K像是被重擊了,痛得說不出話。 我以為他什么都不懂,是我想錯了。 「我要洗澡睡覺了,晚安?!箍粗熥陨蠘堑谋秤?,忽然覺得少年的身體里住著難以想像的老靈魂。 今天的他,就像一顆打磨完美映照光芒的寶石,照亮很多渾沌不堪的角落,不管是我還是哥哥們的心里。 大半夜,本來靜謐的巷弄,不時傳來春節才有的麻將聲。 我抱著脫下的新風衣,坐在單人沙發里,回想三哥說我很難愛上一個人,這是真的嗎? 十八歲我跟學長交往過一年。 雖然他去日本學料理后我們漸漸沒聯絡,時日一久自然分手,我確實沒為此傷心過,生活也完全不受影響,只是有過一段傳訊息不被回應的失落日子。 但那都是因為遠距離吧?遠距離這樣不是正常的嗎? 回想起來,當初會交往也只是因為我們連續在三家餐廳巧遇。 第一次他問我能不能合桌省去候位,他會送我折價券當交換。 第二次換他排在很前面,看到我正要排隊,問我要不要跟他合桌,我心想一人一次很公平就答應了。 第三次再遇到,他很自然地跟我合桌,問我要不要以后都跟他一起去找網路美食,我想想也沒什么理由拒絕…… 大概相處了三個月,他說要交往,我想說試試看就交往了。 他出國前曾問過我:『你愛我嗎?』 我只是沉默,心里想著:『你也沒說過愛我吧?為什么只問我這種問題?我們不就是因為大家都在談戀愛,才談戀愛的嗎?』 要怎么知道愛不愛? 愛要用什么衡量? 最后他還不是自己一個人決定要去日本,沒跟我討論過就隨口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日本生活。 當時我能為他付出最多的,就是脫下風衣換上他送的洋裝,讓我站在他身邊的時候看起來更像個女友。 我無數次想為了身旁的人,向他們證明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拘泥于過往的傷痛,為什么到最后他們還是覺得我跟以前一樣? 我試過了。 在無數個夜晚看著掛起來的風衣,心里的聲音都在告訴我:「那么悲慘的過往留著做什么?你的未來不會因此更好……」身邊的人也是這樣說的。最后是陸藏幫我撿起來拍去塵埃,對我說:「這不是你最珍惜的東西嗎?不要弄丟了?!?/br> 我心里很清楚,身上穿的風衣已經不是父親穿過的那件。 我心里很清楚,失去是什么感覺,有多痛、會痛多久。 四歲太小了,當時的記憶所剩無幾,那些畫面都模糊了,不過就一兩秒的畫面只剩痛還鮮明。 老實說我已經不為久遠的失去而悲傷,真正讓我難過的,是這些年所有人都在提醒我,該拋棄那些不好的、再也回不來的記憶。因為它爛了,碎成片了,回不到最初的樣貌了。 可那些也是我此生對「家」的最后記憶。 「可以不丟掉嗎?」這問句在心里反覆好幾年,才終于聽見不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