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夢到自己似乎在哭泣,而一個人影不厭其煩地坐在我身邊,替我拭去沒完沒了的淚水。 溫熱的手掌輕輕撫著我的面頰,乾燥的指腹則再度擦去我眼角的淚珠。 我聽見他一遍遍說著沒事了,溫暖的力量彷彿也隨著話語滲入我的體內。此時的我只要在他身邊,彷彿就無所不能,而曾經能把我打倒的挫折也都顯得不值一提。 我轉頭看他,卻仍只看見空白的面容。 于是我蠕動嘴唇,輕輕開口:「你到底……是誰?」 儘管我依舊無法辨識他的面容,我卻知道他笑了。 男子含笑,遞上一朵曼珠沙華給我。 「記住,別弄丟了?!?/br> § 「你到底……是誰?」我輕聲呢喃,睜開了眼。 就如以往的每次一樣,在我接下曼珠沙華前,這場夢就會無預警結束。 我盯著陌生的天花板,全身虛脫。 天花板是木質的,是那種在古代才會看見的東西,身下的床板有些硬,只鋪了涼蓆,可身上的被子倒是挺暖的,使我有些混亂。接著我轉過頭,看見枕邊趴著一個人。 一見著那白色的發絲,我幾乎要尖叫拿東西去砸,可身體的限制和為數不多的理智阻止了我的偏激行為。畢竟王洛不可能趴在這里睡得這么熟,而我也不可能活著和他共處一室才對。 也許是察覺到我醒了,男子均勻的呼吸聲被打亂,然后緩緩抬起了頭。 可喜可賀,他不是王洛。 應該說,他的眉宇間能映照出一點王洛的影子,可絕非王洛本人。只見那雙灰色眼眸眨了又眨,試圖聚焦在我身上?!改阈蚜??!?/br> 「哦……對?!刮液艽赖膽寺?。感覺現在若是詢問他是誰或是我在哪里都很無禮,所以我閉緊嘴巴,等他自己解釋。 「背還疼嗎?」這個奇怪的男人終于問了第一個問題,可是卻是關心我的傷口。我是說,他甚至沒有要詢問我是誰或是從哪里來的打算。 說到背,還真的一點都不痛了。 我摸摸受傷的部位,那里只貼著薄薄一層的紗布,輕壓也不會有感覺,不知道是什么科技這么厲害。等等……為什么我現在身上只穿著件灰色袍子!「你一個男人替我換了衣服?」 「我?當然沒有?!顾读算?,這才矢口否認?!肝艺垖帊箮湍銚Q的?!?/br> 「有差嗎!這不一樣是陌生人幫我換衣服嗎!」儘管這樣有些忘恩負義,但是被剝到剩內褲沒動的自己真的覺得非常羞恥。 「陌生人?」男子驚詫地重復這個原本應該沒什么毛病的詞,然后失落地垂下眼簾?!改吧藛帷瓉碚娴摹?/br> 我彷彿看見他頭上有個虛擬的耳朵失落垂下,看起來非常委屈。不是啊,我為什么會把一個陌生人弄到委屈啦! 所以他到底是誰??? 「總之,還是謝謝你救了我?!刮野炎约簲炕厥缗畱B度,輕聲細語?!溉绻阌邢胍裁粗x禮,只要力能所及,我們家族都會提供。敢問貴姓大名?」 「你真的不記得我嗎?」他答非所問,抬頭凝望著我。 我原先想回答不記得,可男子從袖口取出了一朵熟悉的花。 曼珠沙華。 「你──」這一刻,夢中男子的身影終于變得清晰,并與眼前的男子交疊?!改憔褪签ぉぁ?/br> 無須言語,所有的線索便都已串聯完成,而男人的名字也呼之欲出。 男子微笑,把花朵收回袖中。 「我的名字是時輕,很高興再度認識你,笙羽?!?/br> § 啊,好吧。 所以這個人就是傳說中在我身上設下保護盾,然后不知道為什么在城市不動手偏偏要到山里才出手的那個人。哦還有,還是讓我頸后多了奇怪印記的男人。 「好的,我懂了,謝謝你救了我,不過我該回去了,我父親應該正急著找人?!刮宜奶帍埻胝椅业氖謾C。 「不,你得留下?!箷r輕說道。 我猛然轉頭,用一種像看綁架犯的眼神看他?!改阏f什么?」 門咿呀打開,那名我在昏迷前所看到的少女端著裝滿食物的托盤走入?!赴?!狐嫁醒了!」 「狐三小?!刮野琢怂谎??!肝沂乔伢嫌??!?/br> 「秦笙羽就是狐嫁,狐嫁就是秦笙羽呀?」少女不解。 「喔那狐嫁要干嘛?」我順著她的話下去想看她還會再講些什么。 「狐嫁要嫁給我們先生!」少女不假思索答道。 ??? 「不要?!宫F在都什么年代了,還有什么指腹為婚嗎?欸不對,我前陣子好像才接收到我要跟夜辰聯姻的謠言。 「你怎么可以這樣!」時輕都還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是少女先面紅耳赤?!赶壬墒堑攘四阄灏倌?,你竟然……你竟然……」 「寧嵐,可以了?!箷r輕揉了揉眉心,制止氣得跳腳的少女?!敢苍S這樣把她帶回來的確太唐突了?!?/br> 「先生,這十八年來我每天要把她接回來都被你阻止,什么叫唐突?難道還要先跟她喝茶約會交朋友?」 欸不是,我覺得先喝茶交朋友是對的啊,不過如果是歸殊融那種大可不必。 「哈囉,我打個岔?!刮覈@了口氣?!敢苍S你們可以先和我介紹一下狐嫁是什么,我跟時輕是什么關係,然后再邀請我留下來?!?/br> 奇怪,我為什么還要教綁架犯怎么讓犯人心服口服留下來? 「或是你們兩個可以先滾出去,我來接手?!归T口倚著一位新的女子,看起來與時輕差不多年紀。一頭白長發用黑色絲帶扎成高高的馬尾,身穿淺藍色的運動上衣,牛仔短褲則是選有很多邊鬚的那種,感覺有點像青少年的那種使壞風。 然后時輕和寧嵐還就真的這樣被攆出去了。 關上拉門后,女子呼了口氣?!副赴?,那兩個笨蛋看到你就智商下線?!?/br> 啊……看得出來。 「首先,我的名字是柳映雪,我和他們都是狐妖。而你所在的地方是墨溪山里的狐之境,也是狐妖的家鄉?!褂逞┖喢鞫笠靥峁┗举Y訊?!改愕那笆篮蜁r輕締結契約,又或者稱為烙印,為夫婦之關係,也因此你會被稱為狐嫁。同時,這也是為何你頸后會有彼岸花的印記?!?/br> 「你是說白笙羽?」我想起森林當時聽見的名字?!杆詴r輕隨時都能知道我在哪里嗎?」 「是的?!褂逞┪⑽⒁恍??!肝蚁矚g理解力快的人?!?/br> 我怎么突然覺得挺恐怖的? 「時輕可能一時無法接受你沒有前世的記憶,所以才會這么急切留你下來?!褂逞o奈搖搖頭?!覆贿^一旦你下山,一定又會暴露在王洛的攻擊范圍,而屆時,時輕在你身邊的防護可能會不夠?!?/br> 「那他為什么不直接下山找我,還要大費周章在我周遭佈防護?」我明確指出盲點。 「如果在古時的話,這做法的確可行,可現代社會的城市太多污染,已是狐妖無法久留之地?!灌??我怎么覺得她要開始控訴人類社會了?!负诔鞘袝r,妖力和健康都會一點一點被侵蝕并越來越虛弱,直至死亡。你出生的時候,時輕是使用烙印定位下山幫你佈下防護,而當時短短幾小時就讓他躺了半天?!?/br> 噢,所以我出生時就被他看過了嗎,怎么越來越怪異了? 「不對,可是城市看起來對歸殊融和王洛沒影響???」我猜測歸殊融和王洛八成也是山上這一派的。 「蛇族的部分我不太清楚,不過王洛那種野狐是可以在城市橫行的,我認為應該是因為野狐與污染同質?!褂逞┧坪躅H有耐心,有條不紊地回答我的問題。真的,她比剛剛那兩個人有用多了。 「野狐是什么?」由于映雪一臉隨我問,所以我便問了。 「我們狐妖會隨著修練突破獲得新的尾數,而突破失敗的人就會變成野狐,必須以人類精氣為食才得以存活,修為也不會再增加,因此總是在狐之境外為非作歹。不過最近多了一批不是突破失敗的野狐,我們還在查清是不是人類社會所致的污染?!褂逞┟嫔??!赣捎谀闵陷呑拥淖鳛?,你體內保存著對狐妖來說極為珍貴的『靈脈』,所以才會被王洛視為目標糾纏?!?/br> 好的,所以我現在算是某種像唐僧rou一樣的良藥就是了。 …… 我的上輩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映雪?!刮疑钗豢跉?。 「什么事?」 「我上輩子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 「嗯……應該是個很大膽又很努力的人類吧,還附帶著拚死的干勁,她的小命也是因為這樣而丟掉的?!褂逞┫肓讼?,補了句:「其實跟現在的你氣場沒差太多,不過由于時空家庭不同,應該還是會帶來些差別?!?/br> 「哦那,我身上是因為什么才帶有靈脈的?」聽起來好像什么修仙的東西,不過我感覺并沒有更強壯。 「你上輩子把靈脈給吞了?!?/br> 「蛤?」 「我沒有夸大,你是真的把它吞了。當時王洛一樣在追殺靈脈,而持有靈脈的你為了避免王洛搶奪便一口吞了靈脈,于是之后靈脈就一起跟著你的靈魂進入了輪回?!闺m然映雪沒明說,不過我猜我最后還是被殺害了。 值得嗎?為時輕一個男人拚成這樣,我是真的無法理解。 「秦笙羽?!挂苍S是看穿我的想法,映雪頓了頓?!笗r輕他……是真的愛你?!?/br> 「他愛的是白笙羽,不是我?!刮曳瘩g道。 「可是在他眼中,你與白笙羽毫無差別呀?!褂逞┛嘈Φ??!敢贿@樣吧,我請你給他七天?!?/br> 「七天?」 「上一輩子,他給你七日的時間留在狐之境打動他的心,這次,我希望你能轉而給他七天的機會。這段期間,山下的事情都會由我們狐族搞定?!?/br> 「如果七天之后你還是執意下山,我就不準他們攔你,也不得再干擾你這世??上鄳?,你不得在這七日刻意逃避時輕?!褂逞﹪烂C說道。 她說得很肯定,甚至沒有討論之后王洛的事情要如何處理。 只要在狐之境住個七天,狐妖們便會無條件放我走,而若我與他們硬碰硬似乎也沒佔到便宜。幾經思索之下,我答應了她的條件。 「那好,我去叫他們進來?!箮追昼娭?,房里站了時輕、寧嵐及當日的那個少年。 「寧嵐你已經認識了,旁邊這位是燕石,時常隨侍在時輕身邊?!?/br> 燕石比寧嵐稍矮一點,應該是寧嵐的弟弟。他的發色比寧嵐的淺棕再深一點,旁分的瀏海遮蓋到眉毛,讓人有乖乖牌的錯覺。附帶一提,他和寧嵐都戴著黑框眼鏡,站在時輕兩側非常對稱。讓我稍微聯想到金童玉……咳咳,沒事。 「你好?!刮叶Y貌性對他點頭。 「你看起來跟之前沒什么不同?!寡嗍婚_口就直接進入了白目狀態。 「用完午飯后,能邀請你到林里走走嗎?」似乎已經習慣把燕石的白目當空氣,時輕直接忽略他,對我發出了邀請。 我和不遠處的映雪對上眼,而她的眼神儼然就在發出「記住你剛剛答應了我什么」的警告。 于是我點頭,露出禮貌性的微笑?!府斎缓??!?/br> 就這樣,我在狐之境的第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