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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站在泡桐樹下,翻開那本厚厚的日記,這座與他情緒緊密相關的空間里,便卷起了久違的風暴與云潮。 在他合上日記時,聽到一個陌生冰冷的機械音在虛空里響起:“中級警報已觸發,是否立即清除異常元素?” 什么是異常元素? 是本該偽裝成一個冷靜理智的人工智能,一心一意為宿主服務的系統嗎? 裴清沅的回答簡短篤定:“不?!?/br> “永遠不?!?/br> 幾秒鐘后,機械音留下最后一句話。 “高級警報已觸發——” 聲音消失后,被埋起來的任務面板重新出現在這片空間里,外觀恢復了正常,屏幕則一片漆黑,似乎正醞釀著未知的危機。 但這并不是裴清沅當下最關心的事。 他沒有掉進時空隧道。 卻掉進了一條更深的隧道。 相對無言的寂靜里,良久,確定這個世界暫時沒有消散跡象的季桐長長松了一口氣,然后垂著頭小聲道:“對不起?!?/br> 宿主還是發現他努力隱瞞的人類身份了。 他索性說完剛才未竟的話語:“我們是同齡人,但是兩個世界的時間線不同,非要比較的話,你可能比我大一兩個月,所以誰叫誰哥哥,應該都不是很吃虧……” 隨著他的話,那些秀氣的字跡再度浮現在裴清沅腦海里。 [宿主拒絕了誰輸誰就要喊對方哥哥的提議,因為他覺得這場飛行棋比賽有失公平,本質是三打一。] [小美明明是獨立的個體,我只是幫她擲骰子而已!而且花花明明更聽宿主的話,我讓它不許打我的飛機,它就裝聽不懂。] …… [唉,算了,下次再找個機會騙宿主叫哥哥。]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學著做菜,做出來的紅燒rou有一點咸,西紅柿炒蛋有一點甜,炒青菜有一點淡。 晚餐后,他們在陽臺下飛行棋,除了他和季桐,另外兩把方凳上,分別是一只貓咪和一塊手表。 后來季桐真的一直在找機會騙他叫哥哥。 裴清沅忽然道:“我叫過你哥哥了?!?/br> “嗯?!奔就├蠈嵉攸c點頭,“謝謝宿主?!?/br> 他依然不敢抬頭與宿主對視,所以抱著膝蓋窩在床角。 冬日的陽光將屋里色彩繽紛的陳設照得更耀眼,與很久以前那個光線寂寥的白色房間慢慢重疊。 裴清沅目光閃動:“為什么要給它取名叫小美?” 這個第三次出現的問題,終于得到了回應。 “因為我有一個關系最好的朋友叫小美?!?/br> 季桐想了想,認真道:“她很可愛,我很想她?!?/br> 如果裴清沅沒有做過那一系列夢,也許會下意識以為小美是一個人的名字。 可他在夢中見過小美,它出現在通體純黑的智能音箱屏幕上,是一個豆綠色的小機器人動畫,會說冷笑話,會冒出粉色小花。 所有的痕跡都有源頭,所有的喜好都有緣由。 它們在瑣碎的生活日常里流淌,不知不覺間滲透了彼此的生命。 因此裴清沅用來確認的問題也是零散的。 “你想學籃球嗎?” 話題跳躍得太快,季桐有點茫然,呆呆地應道:“想?!?/br> [我也想打籃球,從來沒打過。] [打籃球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這段日記的旁邊,是一小張二中籃球隊被登載在報紙上的精彩照片,最中央是正在投籃的裴清沅。 裴清沅凝視他仍顯得過分蒼白的膚色:“為什么以前沒有打過籃球?” “因為體質不好,類似于經常生病吧,不能參加劇烈運動?!奔就┗卮鸬妙H為干脆,“總之現在可以隨便玩了?!?/br> “從什么時候開始經常生???” 季桐依然語氣輕松,仿佛在談論一場綿延十余年的感冒:“記不清了,很小的時候吧,基因問題,其實沒什么,平時多注意就沒事?!?/br> 裴清沅的手指漸漸收緊。 原來他的夢并不完整。 季桐不止是在病房里度過了少年時期,而是度過了從小到大的絕大多數時光,直至奇跡降臨,痊愈出院。 那個曾經揪著他的衣角說想吃羊排的小男孩,或許在另一個世界里,只能待在厚厚的玻璃窗前,日復一日地憧憬著外面的風景,孤單地長成現在的模樣。 他關系最好的朋友是一個笨笨的AI,不知道是誰送給他的。 裴清沅猜,不會是父母。 夢里沒有出現過任何親屬,只有笑容和藹的醫生與護士。 他記得這個世界的季桐,為成年形態編織的背景,是在福利院里長大的孤兒。 ——“名字依然是季桐嗎?” ——“嗯,可能是因為福利院里有一棵很大的泡桐樹?!?/br> 那一刻裴清沅還想,季桐將故事編得很完整,連細節都想好了。 “你過去的名字……”他問得艱澀,“也是季桐嗎?” “對啊,以前我覺得這個名字起得太隨意,不夠帥?!奔就┬ζ饋?,“不過現在我喜歡它,因為你說過泡桐花很好看?!?/br> 春天的泡桐花很好看,像紫色的云霧。 所以他希望自己是在云霧彌漫的紫色春天出生的。 這樣一來,即使父母丟下他悄悄離開,嬰兒懵懂的眼睛里仍有過花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