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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言似乎看出了她的無所適從,主動道:“這里的咖啡味道很純正,你不愛喝太苦的東西,那就試試焦糖瑪奇朵?” 他的話語進退有度,關切里隱藏讓人很難察覺的不容置喙。 這樣的語氣,像極了那個生活在裴家的雍容華美的女人。 這個怪異的念頭短暫地從羅秀云的腦海里劃過。 她仍然不知道焦糖瑪奇朵是什么,不過至少聽懂了焦糖兩個字,連忙點點頭,服務生微笑應下,向他們躬身后離開。 言言還記得她不愛喝苦的東西,以前生病的時候,她常常是擰著鼻子往下灌藥,惹得言言笑話她,怎么大人還怕吃藥。 久遠豐盈的回憶被撕開了一個口子,洶涌襲來,羅秀云頓時忘記了那聲阿姨和所有微妙的異樣,朝裴言急急地綻開一個笑容。 面前的裴言穿著料子很好的衣服,模樣乖巧又清秀,一看便過著很優渥的日子,他爸爸mama肯定沒有虧待他。 但同時,她也從裴言的臉上看出了一絲疲憊,他擱在桌上的右手無意識地攥緊,過去他每次學習累了的時候,都會有類似的小動作。 羅秀云止不住地有點鼻酸。 她小聲叮囑道:“別太累了,要多休息?!?/br> 裴言聞言一愣,遲疑了片刻,小幅度地搖搖頭:“我不累,不用擔心我?!?/br> 起初略顯尷尬的氣氛漸漸松弛下來。 羅秀云嘗了一口剛端上來的焦糖瑪奇朵,果然不是很苦。 她臉上漾開笑容:“我們言言長大了,學到了好多東西?!?/br> 聽她這樣說,裴言才露出一個不那么標準,卻更為真心的笑來:“嗯,外面的世界真大?!?/br> 接下來,羅秀云笑吟吟地聽他說著最近發生的事,心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慰藉。 直到他提起一個名字。 “……清沅哥哥,他還適應那里的生活嗎?” 說到這里,羅秀云便又憂又氣,反射般道:“我就從來沒見過那么不著家的孩子!天天清早出門,半夜回來,家里都成了他的旅館,學習態度還那么不端正!” 她對裴清沅的不滿已不是一天兩天,光是裴言就聽到過許多次。 裴言聽著她冗長重復的抱怨,忽然想起了什么:“上次搬家,我還有一些舊書沒有拿走,很占地方吧,你可以賣掉的?!?/br> “那些小人書???”羅秀云回憶了一下,毫不在意道,“就放那吧,不礙事,萬一你以后用得著呢?!?/br> “還放在那里嗎?”反倒是裴言面露詫異,“清……他的書柜夠用嗎?” “夠吧,他也沒跟我說呀?!绷_秀云不假思索,“要是不夠用,他自己收拾掉唄,又不是什么大事,我都給了他一個紙箱備用了?!?/br> 在她輕描淡寫的語氣里,裴言怔了好一會兒。 他終于清晰地意識到,羅秀云幾乎一點都不關心那個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 裴言知道自己不該為此覺得慶幸的,但人性好像就是這樣卑劣,被偏愛永遠是一件會令人暗自竊喜的事。 何況,連他自己都在為另一個人可能的偏愛而感到憂心不已。 裴言垂下眼眸,轉移了話題:“爺爺從國外回來了,前幾天我第一次跟他見面?!?/br> “啊,才回來???”羅秀云立刻緊張地追問,“你爺爺他脾氣好嗎?喜不喜歡你?” “爺爺很親切,脾氣也很溫和,跟我爸一點都不像,聽說他們總是吵架?!?/br> 裴懷山和裴言想象中嚴肅深沉的富豪完全不同,更像是個會天天趕早去市場買菜的普通老人。 “那是件好事啊?!绷_秀云松了口氣,“你爸看著不好親近,總是板著張臉,你多跟爺爺相處,你這么乖,他一定會喜歡你的?!?/br> 爺爺喜歡他嗎? 裴言覺得應該是喜歡的,初次見到流落在外十多年的親孫子時,裴懷山感慨良多地摸了摸他的頭,問了好多他的生活細節,過去有沒有人欺負他,現在適不適應家里的生活,有沒有什么想要的禮物…… 這些問題連葉嵐庭都沒有問過他。 可是和再也沒提起過另一個兒子的爸媽不同,爺爺卻還念著裴清沅,甚至因為他的離開,對母親頗有微詞。 這讓裴言的心底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 因為有一個詞總在他腦海里反復盤旋。 唯一。 至少在爺爺那里,他不是唯一被愛的那個孫子。 裴言的眼下映出淡淡的陰影,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充足的睡眠時間,要么是在看書,要么就是失眠。 這一刻,在眼前這個女人毫無保留的偏愛里,裴言終于忍不住將無處可訴的心里話和盤托出。 “我怕爺爺更喜歡他……”裴言的右手越攥越緊,“我知道我沒有他聰明,連家教老師都這么說,可是我已經很努力了?!?/br> “這些天我總做一個噩夢,”他語氣愈發低落,“我夢見在我的生日上,爺爺推開門,把他領了進來,說要為我們一起慶祝生日,然后我們肩并肩站在那里,接受大家的祝福?!?/br> “可是接下來,沒有一個人再看向我,每個人都在對他微笑?!?/br> “我被所有人忘記了,最后連一塊蛋糕都沒有分到?!?/br> 裴言沒有再提及那個名字,只用略顯瑟縮的他來代替。 羅秀云聽得心疼不已,索性起身坐到他身邊,想要試著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