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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熟悉的景,東華卻覺得有哪里不一樣了。 風過樹梢,沙沙的輕響掠過耳際,樹影搖曳間,四周聲響驟失,突如其來的寂靜將他推入了另一重境地。 巨大的樹冠亮起幽幽的光,光點從濃郁的枝頭散逸出來,隱入周圍深邃的虛無中去。另有幾團光亮如燈如盞,參差掛在枝丫間,光團閃爍,好似旅人的邀請,等待著應和。 東華仿佛又聽到了某種呼喚,輕柔而遙遠的聲音似有若無,卻出人意料地具有穿透力,輕易跨過護住識海的屏障,直擊到神魂深處。 東華,東華—— 那聲音似乎訴說著什么,但在此之前,悄然漫起的光霧已將他包圍,連思緒也被裹了凝實的水汽,變得遲滯晦澀,眼皮不受控制地沉重起來。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一只手在拉扯他的衣衫,聲音隔著幾扇門、幾重幕,沉悶得像藏于水底。 手中茶盞掉落于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卻似打破了沉默的禁咒,所有聲響瞬時回歸,爭相在耳中交匯,尖銳的鳴聲壓得額頭突突直跳,他不耐地伸手撫了撫。 “東華?”蒼何關切地望他,口中還在為自己討伐,“我就說吧,不帶我去不中用了吧?人老就要服輸,該有助力的時候別逞能!” 東華斜睨他一眼道:“到底誰不中用!不帶你去是因為沒法帶?!?/br> “那怎么白鳳九就能去?” “你還想跟她比不成!” 蒼何被懟得無語,瞪著他腹誹:哼,老東西重色輕友! 這話自然不敢放到明面上說,他自覺雖不能跟小帝后一比,倒也不致像他說的這般不值一提,果然有了媳婦就是不一樣。 見東華面色不善,蒼何方才醒覺這人還會讀心,自知再不走定要遭殃,連維持最后一點矜持都顧不得地急退出了殿門。 閃身間,他似乎在窗前瞥見了什么,但轉頭再看并無異常,倒是東華正對著他勾唇一笑,蒼何立時寒毛直豎,思想著是不是要去碧海蒼靈的藏劍室中躲躲風頭。即便一身護甲已鍛造得堅硬無匹,他仍覺得好似漏風的小棉襖,無端的透心涼。 第105章 夢扶桑(五六) 窗欞間投來微微的光,天還未明,淅淅瀝瀝的雨聲已傳入耳中。 近來一入夜,一十三天仿若進入了雨季,綿延的雨絲落到花間樹下,打在亭臺窗榭,一下便是整晚。每到東方日升,晨曦初露,又偏偏云止雨歇,似乎一切都未曾發生。 這個時候,鳳九已然醒了。 前一刻她還在深沉的夢里,不知哪里投來一片金光,光芒中出現了個熟悉的身影,正想上前,四肢百骸卻隨之而起無名之火,逼得她不得不扭動身軀逃避,一錯身間就醒了過來。 往日這時候,堅實臂膀搭在腰上,回護之姿自然合宜。這些天剛入睡時還好,一入夢中則燥熱憋悶,醒來才知十指緊扣、相契入懷,不知何時已被圈進無間的領地里。 這樣貼近固然親密,可他的體溫委實灼人,即便有落雨時的寒涼,鳳九仍覺自己像尾脫水的魚,再怎么憧憬水上的暖陽,也不得不張口喘息。 她試著微微掙扎,但身上的力道不僅未松,反倒更深地約束進肌膚里。鳳九無奈地輕喚:“好熱,東華,你松開些!” 叫了數聲,背后的手臂微松,她才終于從扣得緊實的胸膛里探出頭來,呼吸到了帶著涼意的晨間空氣。 “這是要烤狐貍么!”鳳九迷迷瞪瞪地嘟囔。 小狐貍怕熱,一身奢華皮毛美則美矣,日頭略大些便受不得,最愛趴在微涼的玉石臺階上消暑。如今雖貴為上神,習慣仍改不了,又有夫君嬌寵,若是原身,只怕此時已經吐著舌頭躥到陰涼處去了。 只是下一刻她便反應過來,瞪圓了眼往上瞧。晨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打下陰影,黑長睫羽彎折出好看的弧度,青丘凍雪樣的長發披散著,頰上泛起兩團可疑的潮紅。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貼到他額上,溫度果然有些不對,連忙喚道:“東華,聽到我說話嗎?” 枕邊人動了動,半支了眼皮,眸中幽幽,半晌才凝聚到她臉上。他好似仍在夢里,就著覆在額上的手蹭了蹭,又閉目將她按進懷里,連落到頸上的氣息都燙人。 “是不是又發燒了?快放手讓我瞧瞧!”鳳九竭力掙脫他的束縛,誰知他意識不清明力道卻是不減,手臂箍得如鐵桶一般,硬是叫她動彈不得,“東華,東華?” 隔了好半晌,才聽他略有些含混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再睡會……” 鳳九努力轉頭看去:“可你身上好燙,我得去……” “別……小白,讓我抱抱你!”相觸的肌膚沁涼如美玉,叫他貪戀不已,低語呢喃中透著別樣的情愫。 鳳九不敢妄動,一邊惴惴不安一邊任他糾纏。 這已不是第一次,伴隨著入夜的雨而來的,是近日東華時不時起來的高熱。不知是不是他隱忍得好,每一次除了格外黏人并不見他呼痛抱怨。但正因如此,鳳九才尤為擔心,于他,肯借題發揮撒嬌賣乖的通常才是小事。 他倆剛回歸時,折顏便來看過,據他講:東華舊傷未愈、修為未復,若不擇日沉睡,就該老實按他所囑服藥調養。至于頭疼腦熱,不過是諸多反應中的一種。他說得橫眉豎目,怎么看都帶著快意,鳳九一時吃不準到底是老鳳凰夸大其詞,還是確有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