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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一場大火打破了平靜。 少年用了不少力氣整肅碧海蒼靈周遭的環境,如今此處的草木生靈之所以能安寧成長,得益于他懟人狠對自己更狠的風格,哪怕傷痕累累也絕不后退半步的狠厲,叫那些只想欺負欺負小孩拿到更多好處的人心生畏懼,輕易不敢來招惹。 但少年到底年歲尚小,要結一個足以籠罩整個碧海蒼靈的結界畢竟力有所不逮,因而當碧海蒼靈之名傳到更多人耳中時,這里便成了越來越受人覬覦的香餑餑。 趁著少年外出時,一群心生怨懟的手下敗將糾結了一眾心懷叵測的慕名者,闖入碧海蒼靈肆意擄掠,破壞了靈泉、放倒了古樹還不夠,連漫山遍野的各色花草也不放過。拿不走便毀去,兇猛的火舌舔卷著花草細弱的身軀,曾經在清風中輕柔搖曳的五色花海剎時化為焦土,那些在和煦的陽光里、璀璨的星光下隱約可聞的唧唧低語再無聲息。 少年懷著不祥的預感焦灼趕來時,見到的就是黑煙滾滾、滿目瘡痍的碧海蒼靈。巨大的憤怒化為滔天戾氣,罪魁禍首們來不及逃脫便已被戾氣戳得千瘡百孔,瞪大了驚恐的眼倒在焦土里,又被不待見的連同血污一起消融在了乍起的凜冽紫光中。 紫色的流光在碧海蒼靈上空蕩漾了三天三夜。少年耗盡修為終于第一次結成了能容納下整個碧海蒼靈的結界,可惜紫色的天幕下再沒有那叢無言陪伴的鳳羽花。 是因為你啊,還是因為你! 這樣的聲音在他望著遙寥的天空發呆時總會不期然響起。 時光荏苒,山野間踽踽獨行的少年快要長成挺拔干練的青年,眉宇間有風清月朗的美好,也有令人膽寒的鋒銳。接近者吞吞吐吐囁嚅于唇間的言語,不是被平靜無波的眸色震懾,便是叫波瀾不驚的冷漠唬得咽回肚去。 他再不會輕易流露心中的流連與惆悵,他與每個人保持距離,似乎如此就能規避不知何時降臨的噩運。 少年站在一方巨石上,云海松濤,閑云繚繞,霧靄彌散。 掌間擎著一柄素樸的劍,那是他花了七七四十九天方才煉就的神兵,寬闊厚重的劍刃暗藏鋒芒,甫一降世便引來四方震蕩。 他不喜縈繞于身周越來越濃厚的迷霧,欲以之破開阻障。劍風掃過,迷霧如一團粘稠的液體,須臾分開又倏忽合攏,唯有他仍被留在原地。 視野下方有樣東西一閃而過,他警惕地看去,以為會捉到隱在迷霧中的元兇——這是可以想見的,舉凡與他搭上關系,從來沒有輕松自在的時候。 可這次他覺得自己料錯了,目之所及竟然是條尾巴從眼前晃過! 不知從哪里伸來的蓬松柔軟的尾巴,一看就有著極為順滑的皮毛,從根部一路延伸過來,在臨近尖端處鼓出圓潤的弧度,又迅速地聚攏成了靈巧秀麗的尾巴尖。 尾巴在迷霧中悠閑地甩了甩,再甩了甩,似在招呼人跟上。 少年呆愣著看那條憑空多出的尾巴,他竭力向前望去,卻分辨不出連接著尾巴的本體到底在哪里。 理智告訴他,這也許是陷阱,最狡猾的精怪常以最無害的姿態迷惑人心??蛇@條尾巴又委實黏人,它會靈活地繞到他腳上來,細軟的毛發擦著肌膚,帶著體溫的碰觸格外宜人,他竟然不反感。少年恍惚想起很久前也有差不多的一幕,更細小、更柔韌、更溫和。嚶嚶的叫聲從迷霧外傳來,與尾巴一起催促少年向前,他不知怎么就邁開了步子。 走走停停,所想的“轉折”并未到來,手中的劍暫時不用飲血,這讓少年隱隱松了口氣。 搖搖晃晃的尾巴悠然自得地穿行在迷霧里,時不時的嚶嚶嚶更像歡快的哼唱,仿佛下一刻,它活潑的腳爪和雀躍的軀體就要沖破云霧露出真容來。 少年跟在后頭,心跳有些快,他在期盼著什么,又在害怕著什么,冰冷的面龐上終于裂開一道縫。他克制地問道:“你是誰?” 第84章 夢扶桑(卅八) 東華的元神深入主君的識海,跟著他跨越了三段場景。 剛開始,東華不大確定這于主君而言是真實發生過的事還是虛妄中的假想,正如他同樣無法確定它們是否也存在于自己的過往里。 比起主君,多出的二十來萬年使他見識了一些事、也忘卻了一些事。 初入世界的新奇,企盼接近的渴望,被人排斥的失落,自我放棄的隔絕……幼年時誰不是心存幻想?他也曾羨慕過溫馨有愛的尋常人家,也曾希望有噓寒問暖的骨rou至親,然而人們的善意少有分給不相干的外人,他心中雖然曉得,卻還是在一次次閃躲中確認了應有的位置。他沉默著退避到自己的天地,慢慢習慣獨自面對余生。 這種境況要到去水沼澤讀書時才有了變化,那里認識的一群同窗,成了后來幾十萬年里為數不多的至交,雖然有的沉默、有的八卦、有的蠢萌、有的沖動,對于孤僻的他倒都沒有刻意疏遠的意思,讓他在多數充當面無表情的旁觀者時,也有了一分樂在其中的沉浸感。那些五花八門的課業固然難不住他,反倒是雞飛狗跳的日常更有趣味,這使他對于明日多了些期待。 從水沼澤出來,他與同窗、戰友為著干戈四起的四海八荒而奔忙,與其說是責任感,倒不如說是有了某種目標更為貼切。不屬于任何一族的他并沒有為族人而戰的覺悟,僅是單純覺得亂糟糟一片影響觀感與心情,自得其樂樂不了,坐山觀虎斗也觀不成,不如索性推倒重來,一一收拾服帖,到時搓圓捏扁豈不手到擒來。一旦忙碌起來,再無心他顧,心底孤寂的小人兒也要退避三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