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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冷峻的眉眼今日格外柔和,他望著鳳九夸道:“攸攸說得不錯,小白,紅色最是襯你!” 未料,一句話說出,眾人都是一怔。 鳳九亦是一呆,她早間確是穿的紅衣,只是后來換過了。不知感應到什么,一顆心驟然狠狠跳動了幾下。 定了定神,她從懷中摸出個嶄新的荷包遞給東華,盡量平穩著語調:“別說我了!看看這個荷包可喜歡,特意選了紫色,上面的佛鈴花可費了我不少心思!” 東華接過朝她微笑:“讓小白費心了,你做的我都喜歡!” 眾人看向二人手中,鴉青色的荷包上紋理清晰地繡著三多九如圖。 屋內有了一刻的凝滯。 鳳九如墜冰窟,她上前緊緊握住東華的手,顫聲問道:“東華……你是不是看不見?” —秋— 連著好幾日下雨,不久前還開得花繁香濃的荼蘼蔫了不少,殘花零零落落散在附近的土壤里。枝頭留存的幾支被雨打得楚楚,唯有探出的花蕊十分堅強地迎著風雨。莖蔓上倒是有了三三兩兩的小果子,只是還青澀得很,微微抖動著躲在葉片下。 九重天上雖不會有“一場秋雨一場寒”,可一十三天因著帝后情緒不佳大有從盛夏一朝進入暮秋的架勢。 東華倚在榻上聽雨。 自從失了雙目,他的聽覺變得更為靈敏,不能看便用聽的,那些以前不曾注意的聲音愈加清晰起來,為他勾勒了世界。就如此時,雨滴打在石階上、雨滴落在荷塘里、雨滴附在花草上,都有不同的聲階與音色,應和著像是首小曲。 身邊的人沙沙地縫著什么,不時傳來翻弄布料的窸窣聲和針線穿梭來去的唰唰聲。怡人的淡淡甜香鉆進鼻間,讓他放松了心神。 他仰身去端放在桌案邊的茶,才起意,一盞溫度合宜的茶已塞到手中,不由彎了彎眉眼,頗為愉悅地端起啜了口。 放下茶盞,他換了個姿勢面朝著鳳九,心中想著的卻是她之前低著粉頸專心為自己繡帕子的模樣,渾身上下都閃著獨一無二的光輝,溫柔了歲月。 滿心被溫暖充盈,東華開口喚道:“小白,小白?” 誰知,對面的人一言不發,手下動作倒似未停。 他眨了眨眼,放低嗓音帶了兩分可憐:“小白,躺在這里好生無聊,你陪我說說話!” 對面之人恍若未聞,仍不搭理。 東華在榻上動了動,有點不甘心地探過身去:“小白?你怎么,嘶——”他本想去抓鳳九的手,可惜目不能視沒了準頭,一下抓在她捏著的縫衣針上,被猝不及防扎了手。 一只葇荑打在他手上:“叫你亂動!”冒著血珠的手指被塞進嘴里,柔軟的舌尖在傷口打了幾個轉,嗔怪仍舊未斷,“好好躺著不行嘛!” 她橫眉豎目的樣子未嚇住東華,反讓他心里開了花,面上卻仍端著副委屈的樣子:“還不是因為你不理我!” 今日的鳳九卻不吃這套,她扔下他的手肅著臉道:“帝君要敷衍我到幾時?那天問你的事還不說嗎?你究竟還認不認我是你的帝后?” 東華雖然看不見,但憑著自己的修為,也不是完全兩眼一抹黑,有生命的、活動著的他多多少少能感知到,其他靜止的物件就稍微費事些,需要試探幾次才能熟悉方位和外觀。最無能為力的就是辨識字畫與顏色,這也是為何月余前一著不慎被鳳九發現了漏洞。 那日約莫是把小狐貍和狐貍崽嚇到了,一個兩個都圍著他不放。鳳九一迭聲地追問:“是怎么受的傷?還有沒有哪里受傷?” 這兩個問題并不那么好答,不然他便不會在離去前封印了她的一段記憶。他不想騙她,事實上,也很難找到借口再騙她??墒?,沉默顯然不能解決問題,這些天來小白的怨氣越來越大,這會兒甚至把“認不認帝后”的話都撂下了,不可謂不嚴重。 他想起有人對他說,其實可以更坦誠一些,否則兩個人的路也會越走越窄。 當初他以為不復相見才選擇了封印一途,只希望能讓她好過些,可如今情況不同了,還能瞞多久?他雖然看不見鳳九的表情,但她的怒氣一觸即發,說不準下一刻就將他棄若敝履,這可是比傷痛更讓他難受的事! 東華起身攬住鳳九,小狐貍犟著腦袋不想理他,掙扎著要從他懷里脫開去。 他拉著她的手正色道:“不是想知道答案?來,給你看點東西!”他將手掌輕輕放在她頭頂,又安慰道:“閉上眼睛,別怕,都是過去的事了!” 鳳九疑惑地看著他,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剛欲開口,識海突然泛起一陣刺痛,眼前炸開一團白光,正要驚呼,一大段似曾相識的記憶如潮涌般襲來。 時光飛快地倒退,來到十萬年前,她在記憶里看到了傷痕累累的滾滾、遮天蔽日的黑云、虛弱垂死的自己以及哀痛欲絕的東華,老鳳凰遮遮掩掩的驚呼,還有最后那聲落于耳邊的“保重”…… 一幀幀畫面帶著歲月的印記,卻鮮明得好似發生在昨日,原本不知藏在哪里的情緒瞬間復蘇迸發,待她醒覺時已然淚流滿面。 原來分別前的一百年里發生了那么多事!原來她與滾滾都受過那么重的傷!原來她那些疑竇的答案都藏在了這里! 她抽噎著問東華:“你的眼睛,是因為滾滾?”雖然記憶中的她亦被瞞得死死的,但回頭再看卻是有跡可循,若她當真到了生死關口應不會是因為眼睛,那么答案就顯而易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