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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上,金碧輝煌的天君寶座之下是東華帝君寶光內蘊的紫金座。自仙妖大戰以來,此處已空懸近千年。 當日一役,天界中多的是心潮澎湃的目擊者,更是不遺余力地將帝君與帝后的一干事跡傳遍了六界,如今已成了學堂中莘莘學子新的史學概要之一,讓學童們又愛又恨。 在那之后,帝君因迎戰緲落與姬蘅,又耗費修為呵護帝后與小殿下,著實休養了好一陣子,太晨宮硬生生叫帝后白鳳九勒令關閉了五百年。 這情形已不是首次,只能說,早先在眾仙印象中只合掛在墻上的東華帝君,今日雖然仍適合掛在墻上,但要么這掛著的畫已然卷起了邊角、褪去了鮮亮,要么就是掛著畫的墻多有斑駁,總之著實該換換形制。 重霖仙官多年來致力于維護帝君的尊崇,奈何帝君與帝后皆不在意,兩位小殿下在爹娘的熏陶之下也隨性得很,重霖一人為著這幾位主人真是cao碎了心,卻往往收效甚微。 當然,也非全無裨益。這些年來,眾仙們慢慢習慣了傳說中一言九鼎、威風八面的東華帝君,在一十三天撒嬌賣乖、柔弱不能自理的傳聞,對于帝君帝后表面與背后的反差雖則沒有親見,但八卦聽得多了,心中有了鋪墊,太晨宮發生的事再如何特異都屬平常,這于眾仙認知變化恒常的大道確實大有助益。 對于眾位仙者來說,東華帝君自與帝后結緣,便從高高在上的三清之境中走到了近前,高華中少了些許距離,清冷中平添幾分暖意。帝君的修為與威望皆是六界之巔已得到公認,倒是這人氣與熱度逐年遞增,尤其是在一干新進小仙中——往日里太過完美而只可遠觀的東華帝君,因為紅塵俗念成了個有煙火氣的神仙,反倒讓小仙們嗑尊神八卦嗑上了頭,三十三天喜善天的評書一場接一場,司命的話本子也如插了翅膀般傳遍了各界。 今日聞說帝君要來,原以為他老人家又要姍姍來遲,不意這次倒是準時得緊,三聲靜鞭未落,他已悠然落座。 殿中眾人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朝這邊投來。千年未見,帝君風采更勝往昔,三千銀絲似星河裁就,步履輕轉間熠熠生輝,一支通體瑩潤的玉簪簪在簡單挽起的發上,更顯君子端方如玉;一襲黛紫色的大氅下,雪青深衣裹在白色中衣之上,勾勒出他高挑挺拔的身形,衣衫上用同色絲線繡著四合如意云紋,映著三十六天的寶光瑞氣隱含光華,卻將帝君的冷峻眉眼映襯得分外英挺雋秀、不染俗塵。 眾人俯首行禮,有一二眼尖好事的卻在偷偷打量帝君的衣袖,比如連宋。 連宋坐在東華下首,作為被鳳九擋駕擋了五百年的當事人之一,對于這位不常出現的老友,始終投注了更多關注。 當年,他雖于仙妖大戰前慧眼發現了東華的異常,卻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及時出現在吃瓜一線,錯過了大戰后半場的熱鬧,如今想來仍舊懊喪不已。 彼時方知東華傷情的艱險,自然也是著急心憂的,不過待到塵埃落定回頭再看,連宋得出結論,但凡是帝君的瓜必定是個驚天大瓜,作為以八卦為己任的連三殿下,更作為與帝君密切接觸的“身邊人”,此等好事等閑豈可錯過! 為此,只要有東華出現的場合,他必定目光灼灼一路追隨,指望發現些熱鬧的端倪來。 今日倒真被他看出了不同。 東華老神在在坐于紫金座上,一貫的靜默端肅。眾人斂眉低目,不敢直視,唯連宋偷眼打量,卻覺得他這副表情并不如往日實打實的肅穆,嘴角仿佛噙著一絲笑意。 因是難得的大朝會,帝君又久未出現,紫金座前的幾案上還替他老人家備著茶水、糕點與瓜果。 要不是連宋始終望著這邊,一定不會發現,他不過眨了眨眼的功夫,那水晶瓣口盤盛著的各色瓜果中,頂頂上頭一串名為崖山黑金的葡萄無端端少了一半。他疑心自己眼花,再定睛一看,另一只折枝桃紋盤中裝著的玉露糕又從滿月變成了弦月。 趁著眾人朝天君匯報公務的當口,連宋直了直身子,抬起手中折扇,試圖遮掩滿心疑惑。這一動,倒叫他發現了東華掩于幾案后頭的寬大衣袖正無風自動地抖了那么一抖,他頓時驚訝地瞪大了眼。一抬頭,對上東華淡定掃過來的眼神,意思十分清楚明了:看看就得了,別做多余的事! 連宋打開折扇激動地扇了幾下:就知道跟著東華有熱鬧看,沒想到還真給碰上了,果然比這無聊的朝會要有趣許多。他又想,東華真是多慮了,像他這種人,本是為著看熱鬧來的,當然是熱鬧越大樂子越大,他又怎會打擾?說不定還得遞個柴火讓火苗更大些! 有鑒于此,他不動聲色地瞧起了熱鬧。 只見東華的衣袖隔了一陣就會小小地動一動,隨著這一動,桌上必有什么少了去。眾人不敢抬頭,自然沒有發現這里的動靜,否則真要贊一聲“帝君好胃口”! 連宋暗想,東華除了早年養過那只與他頗有淵源的紅狐,何曾如此縱容過什么寵物,莫非這次竟是把小帝后籠在袖中偷偷帶了來?以他視臉皮為無物的本事,這等事還真不是全無可能。只是東華藏得嚴實,他也不好走到近前去瞧。 原以為兩人就要這么隔著大半天庭分享一個小秘密以打發剩余時光。 便在這時,不知是因為盤中少了太多東西以致剩下的堆得不甚穩當,還是東華袖中的小東西多次未被發現以致失了警惕、一不小心力使過了頭,總之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枚圓潤可愛的赤明果從案頭滑落,一路骨碌碌滾到大殿中央,滴溜溜打了兩個轉,停在了富麗堂皇的鎏金白玉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