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很順利，上陣前唐姜神色焦灼，但一旦正式登場時，又泰然自若，彷彿剛剛那手心額頭冷汗涔涔，背脊僵硬的人不是他。

    楊芷如往常那樣拍五張看一次，越看越覺得自己技術菜，又覺得唐姜不上鏡。

    真人多好看呢，怎么自己拍出來就差強人意呢，終于明白于風粉絲所說的不上鏡是怎么個回事了。

    技術不好，唐姜的外貌有一百分的話，楊芷覺得自己只拍出了六十分。

    楊芷蔫頭耷腦，決定要更認真進修，才能把唐姜拍得更好看！

    唐姜的演講內容主要三個部分，一是分享自己高中時的讀書方式，二是說說牙醫系相關的學習內容、三則談到了職場上遇到有趣的事。

    「咳，我前陣子遇到了位病患，」說到此迅速掠了眼楊芷：「她非常討厭看牙齒，所以到診所時，是被她朋友架著來的?！?/br>
    他頓了頓：「那次她剛好蛀在智齒，那顆牙也歪了，我直接拔起來，但幾個月后，她又蛀牙了，還是不同顆牙齒?！?/br>
    全場哄堂大笑，楊芷頰邊微燙，后槽牙一咬瞪了唐姜。

    唐姜迎向她怒目的神情，輕笑：「所以各位同學，牙齒要好好保養?！?/br>
    到了提問時間，學生們積極舉手發問，唐姜也樂于回答他們關于學習上的問題，十分熱情。

    三年級的一位女同學接過麥克風問：「學長，想請問一下，當時你的成績明明可以上醫學院，為什么會選擇報考牙醫系？」

    唐姜忖了片刻，瞅了楊芷一眼，迅速收回視線：「我那時候喜歡一個女生……」

    話才說到此，全場喧囂鼓譟，沒什么話題比愛情更能讓這些年少男女更有興趣的了。

    唐姜手下摁了摁要他們鎮定些：「當時因為喜歡她，我就常送她糖果吃，結果那個女生就蛀牙了?！?/br>
    明明沒人知道故事中的女主角就是她，楊芷還是羞赧的將臉藏在鏡頭之后。

    前排的陳主任笑的狡黠：「這樣確實是你不對了?！?/br>
    唐姜哭笑不得：「是啊，而且她還不看牙醫，被我威逼利誘才肯去。后來她說，希望以后能遇到一個技術好一點，看牙都不會痛的牙醫?！?/br>
    楊芷驀地想起那時唐姜說的。

    他柔聲的告訴她，答應過她的。

    說到此，唐姜目光漸柔：「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當時就想，要成為她口中的那種，看牙都不會痛的牙醫?！?/br>
    全場的師生感慨，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這是楊芷意料之外的事，她從沒想到唐姜成為牙醫的原因竟是自己，心中柔軟被觸及，抬起頭，唐姜也在注視她。

    驀地四目交匯，似有暖光微亮，心跳如鼓，怦怦地不停加速。

    又輪到一位一年級的男生提問，他推了鼻樑上的眼鏡，看起來就是個會讀書的孩子：「學長，想請問你，一直以來都是第一名，為什么有幾次你考了第二名？那你當時是怎么調整心態的呢？」

    唐姜回答：「沒有為什么，人不可能一直在第一的不是嗎？」他笑笑：「贏過我的是我喜歡的那個女生，我也覺得沒什么?！?/br>
    全場又是興奮又是佩服，雙學霸??！

    邱主任在這時想起一事：「我記得高二的時候，你考了跟學年第三只差五分的成績，很失常，我一直很想問那次你怎么了，但你都不說?！?/br>
    因為才剛與唐姜提起過，想起那次反常，楊芷印象深刻。

    那次學校發了最高金額的獎學金，楊芷比平常更認真念書，吐氣揚眉，考了學年第一。

    唐姜失常的考的不好，他說因為來不及，有幾個科目后面幾題都沒做完。

    事后楊芷有些后悔，因為唐姜的父親勃然大怒，看見唐姜臂上被抽出來的瘀痕，楊芷心疼的都快哭了。

    這個問題也讓唐姜一愣，不知該不該回答。

    沉吟半晌，唐姜有些忸怩，訥訥：「當時……沒想那么多，是有點戀愛腦?！?/br>
    楊芷咋舌，抬起了頭。

    「你們別學我啊，因為當時學年第一的獎金很高，我喜歡的那個女生想買相機，所以我……」唐姜說到這邊特別不自在：「我想說只是一次期末考，也不是什么升學考試，拿了第二沒什么，所以答題答的特別特別慢，有幾題沒作答，成績就理所當然的糟糕了?！?/br>
    楊芷緊抿著唇，心中微慍，想攥拳一揮敲唐姜的腦袋，讓他清醒一點。

    他這話其實帶點優越，學年第二還考的糟糕，真讓底下學渣無地自容。

    一位女老師覺得青春真好，不住謂嘆：「你一定很喜歡她，有在一起嗎？」

    唐姜沉默不答，但那溫柔又悵然的笑容已將答案昭然若揭。

    邱主任也唏噓，一面對學生們言之鑿鑿勸說：「學長已經用過往經歷告誡大家，這個年紀還是認真唸書就好，大學就自然交的到男女朋友的?！?/br>
    學生們眼白一翻，權當耳邊風吹過，大學就能有對象這個理論已經被眾多過來人推翻，甚至已被稱為『老師的十大謊言』之一。

    唐姜接茬：「所以啊，你們在這個年紀一定要小心，喜歡上誰那都是用盡全力，會在心里留下最深刻印象的?！?/br>
    楊芷若有所思，聽見這話，驀地抬頭，發現唐姜凝睇著自己，心跳如鼓。

    他說的很有道理，那個最單純年紀，最好無情絕愛，否則就會如他們一般，過了這么久都沒忘。

    *

    最后是唐姜發現演講偏了主題，硬生生從讀書經驗分享成了他個人情感講座，立時將話題帶回，那幾位對唐姜過往情事甚感興趣的老師們都拾掇情緒，大庭廣眾下也沒個教師樣，都有些窘態。

    然而話匣子開了，學生們最關注的還是唐姜當年的暗戀那些小事。

    唐姜哭笑不得，甚至起了要直接把女主角本人叫上臺的念頭，讓楊芷分享她的視角的這段故事。

    他往臺下一看，只見楊芷獃獃望著他，想以眼神詢問怎么了，她卻驀地轉身，留給自己一個長發飄逸的背影。

    演講在下午兩點半結束，雖是初次，但唐姜表現非常好，除了一度偏離主題以外，全場無尿點，學生們氣氛熱絡，不少人在回饋單上寫了受益良多。

    邱主任特滿意的，對唐姜讚譽有加：「我就知道成效很好，我說嘛，學期初有你這樣又帥又聰明的學長回來分享讀書經驗，一定會讓他們學到很多?！?/br>
    他頓了頓：「我偷偷跟你說你別講出去啊，跟上次你那個攝影師朋友比，你的場子比較有趣?！?/br>
    唐姜失笑：「是因為提到我高中暗戀的事情吧？」

    江穎杰的演講當然也有意思，他光分享這些年走遍的大山大海就足夠吸引學生們注意，但他實在太緊張了，整場下來磕磕巴巴，確實不是什么優秀的講座。

    邱主任也不好說他，他本業攝影師，又不是演講大師，要求那么多是強人所難。

    邱主任瞟了眼四周，殷切的問：「唐姜，你行不行啊你，都過這么多年了，還沒追到手？」

    唐姜裝不知：「主任在說什么？」

    真是把邱主任急的：「楊芷啊，你高中暗戀的女生就是她吧？」

    唐姜沒心沒肺的笑：「我聽不懂?！?/br>
    邱主任搭著他肩膀，帶著唐姜一起轉個身面墻：「高中三年級不是都會寫封信給十年后的自己，然后等到十年后學校再寄出去給你們嗎？」

    這是鑫誠中學的傳統活動，畢業前老師會發信紙信封，讓學生們寫一封『給十年后的自己』的信，并承諾十年期一到，校方會將這些信寄出。

    唐姜嗯了聲，不懂這事跟他喜歡楊芷有何關係。

    邱主任神秘秘的：「然后那年，就你的最特別啊，寫兩封信釘在一起，我就好奇拿起來一看，釘在下面那封就寫著三個字，『給楊芷』?！?/br>
    唐姜一愣，想起這事了。

    當時姜傾月擔心兒子走偏，從小教育唐姜，喜歡女孩就要認真喜歡，那都是別人家的寶貝，當然不能糟蹋別人家的掌上明珠。

    于是唐姜在高三那時，還沒確定關係，就篤定十年后與楊芷會修成正果。

    唐姜間暇時也曾想像過未來，畢業那天告白，交往五六年后結婚，二十七八歲再生娃吧，急什么呢，干嘛多個人來跟他爭寵……

    啊，情侶也可能分手？唐姜心想，分就分唄，破鏡重圓的例子那么多，他再追回來就好。

    但總是事與愿違。

    唐姜唏噓，表面卻笑咧咧，裝失憶：「我不記得啦?！?/br>
    邱主任真給他氣的，這小子還給他裝蒜：「我就去找出來給你，等著?！?/br>
    「慢慢找吧，我不急?！固平α诵?，俄頃想像邱主任特地翻了他的信封，歛了笑容：「主任，就算只是看信封，這事還是挺不地道的啊?！?/br>
    ……

    邱主任不敢說，他當時擔心那訂書針不牢靠，還拿了回紋針別好，就怕十年后兩封信真的散了找不著。

    同一時間，楊芷與李思碧正在交流經驗，但李思碧的班級已經準備打道回府，李思碧為難的東顧西望，導師已經在隊伍最后喊她名字了。

    「沒事沒事，上課要緊，不如這樣，思碧方便的話，跟我加個line吧?！?/br>
    楊芷挺喜歡這個小女生，提到攝影眼睛發亮，嘴角自然上揚，在她身上依稀看見了些自己當年的影子。

    李思碧又驚又喜：「可以嗎？」

    楊芷頷首，李思碧抓緊時間拿出手機迅速一掃，看見新增好友時露出笑意。

    李思碧覺得這趟收穫不少，心滿意足與楊芷告別，三兩步跟上班級隊伍，又依依不捨回頭，與楊芷再次揮手道別。

    「看來你跟學妹相談甚歡啊?！?/br>
    溫淡的嗓音，是唐姜。

    楊芷回望，不知何時唐姜已經走到自己身后，他指間捏著一顆青綠包裝的糖果把玩：「主任給我的，但你今天吃一顆了，不能再吃了?！?/br>
    唐姜等著楊芷的反應，大概會倔強回一句誰稀罕，或者伸手暴捶他。但楊芷沒有任何反應，驀地轉身，往演講廳外走去。

    唐姜滿心費解，這反應不對，促忙促急追上。

    已到cao場邊，楊芷仍一聲不吭，唐姜嘆氣，比起沉默，他還更喜歡她的『哼』呢。

    春天的陽光不艷，曬在身上的舒適不刺痛，幾個體育班的寸頭男同學奔跑過他們身邊，見是唐姜，都投以好奇眼光。

    他們不知道楊芷身分，還像個小大人似的唏噓：「高中喜歡得死去活來，但出社會還不是交了新的女朋友?！?/br>
    另一位男同學說他單純：「你不懂啊，就是提了高中暗戀對象，所以現在的女朋友生氣了啊?！?/br>
    一群人發出了然的『啊』。

    唐姜全聽到了，啼笑皆非，真是純樸。

    唐姜試探的問：「生氣嗎？」

    楊芷嘟囔：「很生氣?！?/br>
    說話啦，唐姜心底掠過雀躍，肯說話就代表還能哄：「氣什么？」

    楊芷踢遠了一顆小石子：「氣你考試故意讓我?！?/br>
    確實發怒的有理，換位思考，若今天是唐姜得知，原來他長久努力得到的學年第一是楊芷沒發揮全力故意謙讓，他也會惱怒。

    唐姜三步兩步繞到楊芷面前，從諫如流：「要殺要剮隨你?！?/br>
    楊芷白他一眼，搡開了他：「走開?！?/br>
    于是唐姜又只好跟在她身邊，幸好這次楊芷沒堅持太久，自個兒把她怏怏的原因說出來：「我不是氣你讓我……好啦，其實這也讓我有點生氣。但我生氣的事你明知道你爸對你成績有多要求，考差了會被他打，卻還故意考差，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唐姜心一柔。

    原來發怒的最大原因是因為心疼他。

    唐姜輕笑：「可是那次之后你很開心就好了啊?！?/br>
    「你還笑！」楊芷搡了他：「都不知道我看到你手上的鞭痕多難過……」

    唐姜止步，幼稚的揉亂楊芷頭發：「別難過，那次我很開心?！?/br>
    楊芷拍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別碰我?！?/br>
    唐姜乖乖收回了爪子，聽話的在她邊上站好。他揚首，發現他們走到cao場邊緣，觸景生情：「楊芷，我們在相思樹下了?！?/br>
    他由衷地說：「我那次真的很高興，因為你帶我來這里看花雨?！?/br>
    楊芷看著樹梢嫩綠的葉片，沒了與唐姜慪氣的心情，她也感慨：「可惜這時候來，相思花還沒開，要不然就能再看一次?！?/br>
    相思樹的花是嫩鵝黃色，屬頭狀花序，由許多小花集結成一個小圓球，團狀花朵類似化妝時用的小粉撲，花季開時，風一颳就能吹落許多花瓣。

    唐姜直到那時才知道原來那棵樹叫做相思樹，起先還一直簡單稱呼它為小黃花。

    會那樣喊也受周杰倫影響，歌詞就是這樣唱的：故事的小黃花，從出生那年就飄著……

    縱使，也不知道周杰倫指的小黃花是否真就是相思樹花。

    楊芷斜乜唐姜：「我那時以為某人考試考差，還被爸爸揍心情很差，特別帶你來看花雨的?！?/br>
    唐姜真是又無語又好笑：「我心情當時是真的不好，難道你覺得我當時心情是好的嗎，當然是真沮喪啊?！?/br>
    楊芷沒吭聲，作作樣子給他了個白眼，并肩在這棵花朵的樹下，再次昂首，倏然情景交融。

    連續兩年，他們一起在這棵樹下看了小黃花雨，心境卻全然不同。

    十七歲時，是年少時炙烈的怦然心動。

    十八歲時，卻是少年少女的黯然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