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逝去決然到甚至有些殘忍的地步，一瞬間將活著的人擊潰。

    到派出所的時候，辛可頤稍微平靜了一些，那些民警問她問題，確認身份的時候，她甚至想，或許他們真的是搞錯了。

    看，連確定她一個大活人的身份都要這么些流程，又怎么能那么輕易就確信遇害的那個是奶奶呢？

    去往殯儀館的路上，她甚至已經可以語態輕松地接聽大姑打來的電話。

    “嗯，我現在過去，別擔心，又不一定是?！?/br>
    坐在前排的民警聞言回頭看了這個雙眼紅腫得像桃子的女人一眼，欲言又止。

    工作這些年，他見多了各種各樣的死者家屬，像辛可頤這種反應的，其實就是在自欺欺人，強裝鎮定。

    果然，真的到了殯儀館門口，辛可頤的雙腿就像是被灌了鉛一般，一步也邁不動了。

    來這里的路上，她還嫌時間過得太慢，期待著趕快到殯儀館，好早點確定里頭的人不是奶奶。

    可，真被帶到停尸間門口，她卻怎么也跨不出那一步，像個執拗的孩子，偎在顧書舟懷里，無論如何不肯進去。

    就在民警等得有些不耐煩時，身后又傳來了人聲，還有些熟悉。

    辛可頤回頭，看見二姑被二姑父攙扶著過來了。

    事發之后，民警最先聯系的其實是大姑，奈何她正和同事在省外開會，一時半會回不來，便將辛可頤和二姑的電話給了警察。

    “怎么站在這里，到底是不是？”

    二姑父皺眉，顯得有些不耐煩，他和二姑夫妻倆共同經營一家水產店，這會兒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

    “可頤，到底是不是？”二姑沖上來拉住辛可頤的手，眼中也是一片通紅。

    辛可頤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民警見又來了人，趕緊打開停尸房的門，催促道：“就在里面，你們快進去認吧，她不肯進?！?/br>
    說完，又看了看手表，暗示自己趕時間。

    二姑父拉著二姑走了進去，隨后民警也一道跟上，門被緩緩關上。

    片刻后，停尸間里爆發出二姑撕心裂肺的哭聲：“媽！”

    與此同時，一道門之隔，辛可頤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悲痛地慟哭起來。

    她的手死死攥住顧書舟的衣襟，眼淚將少年的前胸打濕。

    二姑是奶奶的女兒，她不可能認錯的。

    “怎么辦……怎么辦……奶奶，奶奶沒了……真的沒了……”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一般魂魄似的，沒了精氣神。

    少年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她，他沒有說話，只是一下下輕輕撫摸著女人的背，讓她知道，他在，他會陪著她。

    后來的事情辛可頤什么都記不得了。

    自己是怎么簽字的，怎么回學校請假的，怎么回家的，怎么睡覺的……統統不記得了。

    她眼前好像總是飄著奶奶的影子。

    老太太笑瞇瞇地揮著玫紅色大扇子，扭著秧歌步子，問她：“奶奶跳得好不好??？”

    老太太獻寶似地端著長長的盤子到她面前，故意將香味扇給她聞：“奶奶做了你最喜歡的清蒸鱸魚，饞不饞？”

    老太太拽著她在巷子里一家家串門，滿臉都是驕傲與自豪：“我家可頤進省一高啦，以后就是省重點高中的老師咯~”

    甚至，就在今天早上，辛可頤出門的時候，奶奶還叫住她，問她今天想吃什么好吃的。

    她回答了什么？辛可頤閉著眼，緊鎖著眉頭。

    對了，她說想吃排骨。

    如果……她沒說想吃排骨，奶奶是不是就不會去農貿市場？不去農貿市場，就不會遇上歹徒，就不會被挾持……

    她陷入深深的自責中，流了一枕頭的眼淚，才最終恍恍惚惚累得睡了過去。

    顧書舟坐在床邊，手里拿著蘸濕的毛巾，仔細替辛可頤擦拭著眼睛周圍那一圈紅腫。

    少年的眼睛也紅得厲害。

    他雖然住過來沒有多久，但從小到大，辛家奶奶都對他很好，偶爾會做些小點心給他吃，偷偷買些小玩具給他玩……

    他抹了把眼睛，將一直打轉的淚水抹去，他是男人，他不能哭。

    伸手輕輕撫過辛可頤的睡顏，將女人眉間的褶皺撫平。

    以后，就讓我來照顧你吧。